第46章

第45章

《宫墙宵会》、《宫墙宵会》......

半晌,傅旻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愔儿书局那本嗑自己和小皇帝西皮的同人文?

怎么回事儿?还没印制出书的民间话本子怎么还得了机缘直达天听了?

傅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问:“你从何处见得这话本子?”

陆望安没回这句,反倒指指傅旻的药碗,问他:“一直端着不累吗?”

这祖宗是在威胁人呢,看来要不把这碗苦药汤子撂下,他是断不会轻易交代了,傅旻极其地上道,当即将药碗搁在了矮几上。

如此才又问陆望安:“可以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去书局了?”

薛诚和玉嬷嬷看了直摇头——看来左相也照样是拿不住人,一个二个都是没用的。

傅旻摆摆手,示意二人都出去,看明月奴这样子,想必个中颇有些个难为情之事呢,两位长辈在,他怕要语焉不详。

薛诚和玉嬷嬷看见左相的手势,摇着头离开了:心说事儿办不好,人倒是自信,还搁这打包票呢。

待人都走了,陆望安才答:“从愔儿的书局啊,人家那里头也有生病的故事,根本不是捏着鼻子灌的!”

简直一点都不温情,一点都不美好,一点都不爱了。

傅旻问了:“那人家是怎么喝的?”

陆望安:“有一回,是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的!”

傅旻笑了,“药这种东西不就得快准狠,若一勺勺地来,不得苦死?”

有道理......陆望安又说:“还有一回,是以口渡药!”

傅旻又笑了,欺负谁没看过小说呢,问:“这情况,怕是那要吃药的已然昏迷了吧?”

也确实是......陆望安扁嘴,师哥怎么什么都知道,便做出了最后挣扎:“还有一回,是亲亲一下,就乖乖吃药。”

傅旻还是笑了,“祖宗,我要是亲你,你吃药吗?若你说吃,那我现在就凑过去。”

陆望安:“......”

那定然是不会吃的,除非把自己亲晕了,用上一个法子喂药。

他索性换了个话题,“师哥我同你讲,这本书我一直看呢,写得可真好,感情描写可真细腻。”

傅旻知道他打岔,却还没想到让这冤家吃药的好办法,就顺着他来,还确实认真回忆了一下,似乎没这么好啊,便问:“听阁内的同僚说,我离京的日子你好似格外地忙,怎么还有空去书局呢?”

“因为......”

陆望安想到了那一天,那些天,突然好难过好难过,低着头黯然地回答:“因为,我想你了。”

傅旻听出了声音的不对劲,便除鞋上了榻,将人揽进了怀里,“怎么了,说说。”

陆望安将自己那日的行程都完完整整说与了他听,说:“那天你走的时候,我去送你,天突然落雨,我见你披了蓑衣、戴了斗笠就上了马,很想要下城楼去追你,告诉你雨这样大,莫骑马了,乘车吧,但是,我没有任何的立场跑下去。何况......”

陆望安小声嘟囔,“人家何家的小姐还在呢。”

温情小意骤变送命问答,听得傅旻倒吸了一口冷气,所幸沈逸已经提前与他通过气儿了,说是有孕之人脾气都会反复无常些,对于些人、对于些事也会格外敏感,让他准备好接招,做暴风雨中的海燕!

于是,似乎都未有一瞬的迟疑,傅旻就道:“你这小傻瓜蛋,不是有情报司?怎么不会想着让他们跟着去,去看看我与那何家三小姐中间到底是否有私情在?”

“不用去的,我知道没有。”

陆望安把头埋进傅旻的胸膛里,嘴唇隔着衣衫,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一字一字像是直直地敲到了傅旻的心坎儿上,傅旻听见他说:“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明月奴的。”

“我此前大概不太明白心意,”傅旻一下一下地拍着陆望安的背,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料到自己也有吞天的胆量,竟敢肖想天子。所幸,你既是明月奴、也是陆望安。”

陆望安听了开始掉泪,他说:“我当时怕极了,我自是晓得老夫人在你心里头的地位,犹要胜过双亲许多。我担心你因为我的存在而一意孤行,坏了孝道,若真让老夫人抱憾,我这后半辈子、你的后半辈子,怕是都要活在良心的鞭笞和旁人的闲言中了。”

傅旻听得心里也酸溜溜的,“若没有发现这个孩子来了,你这狠心的冤家,岂不是终生要与我桥归桥、路归路?这样便不会抱憾了?”

陆望安呜呜地哭,像受伤的小兽躲起来呜咽,“会啊,当然会抱憾啊。”

“所以,”傅旻说,“你是因为实在思念我、担心我,才从兴国跑来相认的吗?”

在等待陆望安回复的空隙里,傅旻拼命地乞求:求求了祖宗,你可为了哄哄我也说句“是”,我这颗稳定运行了二三十年的老心脏近来可着实是受不了刺激了啊。

好在这次乞求成真,陆望安在他怀里拼命点头,说:“是,自然是因为想你,自春和斋离开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自然也是担心你,你离京前往清江浦的每一刻,我都在担心你。但是,还有个更迫切的原因......”

傅旻苦笑,“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孩子?”

若不然,成年人的思念和担心如何不能忍?

只有这种闹出人命、需要商议对策的大事才需要另一个爹出场了。

“虽然是因为孩子,但是话不能这样说,”陆望安反驳。

傅旻觉得奇了,他挪身子离开两寸,低头看着眼圈、鼻尖通红的陆望安,“不这样说,还能怎样说?”

“因为我对老夫人无愧了,腰板儿能挺起来了,老夫人既然担心的是你没有子嗣让傅家绝了后,下去无法面对老太爷,那我便就给你诞下一个子嗣!让她老人家放心!”

傅旻:“......”

太神奇的脑回路了,傅旻真的有点跟不上了,他擡头摸了摸陆望安的额头:不热啊,怎么净在这里说这些胡话。

“明月,你真是这样想的?”傅旻问。

“自然,”陆望安答得理所应当。

傅旻真诚发问:“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里还有个皇位要继承的这事儿?”

便就是他陆家没有一个皇位要继承,只凭着陆望安诞下这个孩子几乎要付出以命抵命的代价,也合该是跟着姓“陆”。

反观自己,倒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姓氏与血脉的计较,在得知这个孩子到来之前、在明月一走了之之前,他本已经打算好了,将愔儿一个孩子记到名下,总还是傅家的血脉,这就不能算绝后。

祖母那边,慢慢地给开解,待到就能接受。

但现在这个孩子来了,之前的所有计划势必要全部推翻:要是被老太太知道自己的重孙子竟然是当朝太子,那不得乐得多活上个十年八年的?下去也好有个交待了,我们旻儿的孩子当了太子呢。

到时候,该不好意思再纠结是不是姓傅了吧,实在不成,三五不时地将孩子抱出来给老太太玩玩就是了。真要让她带,估计也是个力不从心。

所有的事情迎刃而解,再完美不过了。

所以这孩子一定得姓陆。

陆望安挠挠头,“哦对。”

便像先皇一样,虽然没有将自己写在明面上,可也给安了一个皇族的身份,在殡天之前将所有的身后势力留给自己,如此才助自己坐稳皇位的。

哪怕其他人尚有异心,但护龙卫、情报司、母妃与太后、沈相等前朝股肱、薛诚等内宫忠臣,像一道稳固的屏障一样护着自己,更莫说这道至忠至诚的势力还在薪火相传,沈相将前朝交与了师哥,薛诚也培养出来了徒弟小福子......

说来说去,其实他们冲着的,不还是自己身上流着的先帝的血?

那么,自己的小孩......有点可惜,可能真的不能记到师哥名下了,大晋是世袭不是禅让,不择才能而择血脉,唯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江山社稷稳固。

“唉,好可惜啊。”陆望安不断叹气。

他是真的觉得可以将孩子记到师哥名下的。

傅旻笑着开解:“这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正要说“到时候与祖母直说是我的孩子就是了”,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看见陆望安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再要一个孩子不就是了?”

傅旻:?

“你说什么?”傅旻急了,攥着陆望安的手,厉声道:“想也不要想。”

自打师哥和兄长都来了身边,陆望安一颗心就放到了肚子里,孩子的来历、自己的孕事、前朝的公事可以完全交给师哥,保证不会有一点纰漏,至于自己孕育生产,则完全可以交给兄长,兄长曾说了有“九成把握”保自己平安,他谦虚,话不说满,但这在自己看来就是完全的把握。

这样好的条件这、样优越的环境,小孩子又可爱,如何不能多要一个?

陆望安开始发赖,“我看你就是不喜欢我了。”

一胎是不知老婆血脉,不慎来之,二胎是坚决不会要的,要命的时候,傅旻倒宁可自宫谢罪,也绝不让这胡闹的冤家再担这要命的风险。

于是他也急了,“我怎么就不喜欢你了?”

陆望安胡搅蛮缠,“喜欢我怎么不跟我生小孩?”

好,问得好......简直给傅旻气笑了,“不跟你要小孩是吧?那肚子里的是什么?”

陆望安绝地反杀,大声道:“肚子里是天赐与我的珍宝!”

傅旻:“......”

傅旻本是文官,是有舌战群儒的本事在的,但现在他二人一来二去地说了这么久,他却举起了白旗,敛了气急,满脸心疼、好声哄着:“就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不舍得你次次犯险啊傻瓜。”

陆望安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见傅旻如此,也泛起了心疼,轻轻摸着他犹还带妆、廖白廖白的脸,“我晓得你心疼我的。先不说这个了?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男孩子呢?”

若是女孩子,那还是记到傅家吧,自己与师哥倒不是推不上一个女帝上去,但是身在皇位太苦了,男孩子吃点苦倒无所谓,女孩哪儿会舍得呢?

傅旻非常之肯定:“是男孩。”

从科学角度讲的话,他与沈逸已经凑在一起算过了几率,生男孩的概率是生女孩的两倍。

从玄学角度讲的话,相遇第一日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虽没来得及在换尿布时看到男女,但桌上散着的那些可都是男孩子的玩具。

陆望安不信,轻轻抚着小腹,皱着眉问:“怎么就这么确定是男孩子呢?”

傅旻无法跟陆望安解释什么是“科学”,所以只挑了玄学来讲:“我梦见了,圆滚滚的个小奶娃,被你抱在怀里听你念书,是个男孩子。”

“啊,”陆望安有点失落,低头小声说,“也让我梦见你一下可以吗?我也想看看。”

太可爱了,傅旻将陆望安重新抱紧了怀里,二人躯体相接之时,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到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问题——自己藏在抽屉里的那本《弁而钗》!

于是,他开始了拐弯抹角的试探:“明月,方才只讲到了你去书局,后就被打岔了,去了书局然后呢?”

“然后我上了二楼,刚好碰见了愔儿妹妹,”陆望安不知道这人的鬼心思,认认真真地在交代:“愔儿见我站在外头看书,就引我去了你常待的那个雅间。”

完了完了完了......傅旻心说,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几乎是咬着牙在维持自己脸色了,他又扯了个笑问:“在雅间待得久吗?可看了什么书?”

“我当时只挑了《寻溪游记》与《言君欲言》嘛,后一本又厚又杂,我险些没看下去,幸而是又翻了翻,才没有错过《宫墙宵会》这样好的话本子。”

傅旻想到陆望安当初被黄懵、倒在床上不断掐人中的样子,十分纳闷:“挑《寻溪游记》作甚?我不是已然送了你吗?”

问得陆望安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怕露馅儿,就将你送的书留下了,后来想想舍不得,便想着趁你不在的日子,自己买一本换你送的那一本出来。哦还有,你送的纸条我也没烧,都随身带着呢.......”

他说着,打开床上的抽屉,拿出来了个精致的小方漆盒,打开给傅旻看,“烧了的那些,都是我仿着你的笔迹抄的赝品。”

傅旻是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心内一下子百感交集:他的明月,他的明月啊......

稍一顿,大约还是不放心,又开始旁敲侧击:“我那雅间里还存了书,没拿来看看?”

陆望安摇头,“没有诶,我没开抽屉。拿了这两本下去,店里伙计推荐我说办卡可以打折,我就留了兄长的名字办了卡,拿了这两本龙阳话本子回宫了。”

写完家书正从另一套宅子回来的沈逸,操心得不行,一来直奔陆望安卧房,想看看药吃好了没,结果一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么炸裂的一句。

他甚至来不及等屋内人说“请进”,“咚咚咚”敲了几下就自个儿推门进了——

“一个拉着我夜访南风馆,一个买龙阳话本子还得留我名,我这人是真好扛折腾啊......”

傅旻将陆望安搂在怀里,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嗨,一飞,你来了......”

陆望安也怯怯地自傅旻怀里探出头,轻声叫了声:“兄长......”

俩人都知道这事儿干得不地道,他傅子怀买龙阳小说还知道照原价、不走卡呢,明月倒好,直接留了别人的名......虽说出心是好的,让沈逸也能花里头的钱,但这事儿归根结底却还是能说得上一句“办得不地道”。

俩人得知理亏,姿态都放得非常的卑微。

色厉内荏地吼完这句,沈逸开始胡思乱想:完了,愔儿会不会以为我打着出京的名号去与小郎君厮混啊,不知道傅九他们将我的家书寄出去了没有,我现在来去加上两段还来得及吗?

不行,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澄清这事儿,得让这俩“天作之合”来干。

沈逸跑到一边拿来了纸笔,塞给傅旻:“来,你来写,办卡买话本子的人是当今天子,沈逸出京游医,与他无关。”

傅旻听话,拿过纸笔一气呵成,还附送了两句,说沈逸这次下了大力、立了大功却也受了大累,待到回转至京,希望妹妹多体贴、关怀些个。

这般懂事让沈逸非常受用,拿起信纸来吹了吹,预备着一会儿发出去。

刚要离开,就看见矮几上原封不动的药碗......太过分了,甩锅自己的性向也就罢了,竟还怀疑自己的医术!

他又开口,硬邦邦地,“怎么不喝?”

陆望安这会儿理亏得要死,“喝喝喝,方才太烫了兄长,我现在就喝。”

然后果真端起来,一饮而尽,连蜜饯都没要,还张嘴让沈逸检查:自己都咽下去了。

沈逸满意地拿着家书出门了。

傅旻从旁看着,一阵阵忍不住想笑,还是拿清水给人漱了口,又塞了颗蜜饯给他,不停地鼓励赞扬,“我们明月真棒!真勇敢!真是一个好孩子!”

陆望安不停地抚着胸口,头抵在傅旻肩头有气无力地道:“可是师哥,太难喝了,我好想吐啊......”

“别吐别吐......”

傅旻将人抱在自己腿上,一边给顺着气儿,一边像哄小孩一样慢慢地颠着,希望能借此压一压他的呕意。

这招儿不是他自创的,他也没这么大本事,是上辈子的时候从父母那里学来的。

因为那个打小就难带的冤种弟弟,还不满周岁的时候肠胃功能不太行,喝奶之后拍嗝出来还不算完,要平放在床上没几分钟就得变身喷射机。

于是爸妈就要抱着他,扛在肩头,一下下地颠着,颠上那么半个来小时再给放下。

当时傅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吹着比巴卜在旁边看小人书,以为自己不曾注意过,却没想到不光注意了、还学会了,如今还用上了。

只是这样做了犹还嫌不够,还打心理战,将刚出门的沈逸搬出来当恶人,“你要是吐了,那该死的沈一飞怕又要借题发挥,说咱们不尊重他,今儿咱本就不占理了,好明月,千万可得忍住......”

“嗯......”

陆望安欲哭无泪,趴在傅旻肩头忍吐,三下两下地,大约是因着这姿势太舒服,竟就这样睡过去了,到底没将那口苦药汤子吐出来。

只是从此后,他再说喝了药想吐,就不好使了——

沈逸横眉冷对,“又侮辱我?”

傅旻轻声哄劝:“咱不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