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章
彼时风纪官出发,小皇帝为了使傅旻安心,便让护龙卫首领齐苍随行而往,不过后来事定,傅旻便又将人喊了回来。
这次轮到他出京,小皇帝便让齐苍再随自己一同前来了,当时傅旻还颇推拒了一番:护龙卫、护龙卫,护卫真龙天子方才是正道,自己一介白衣,凭什么能劳动得了护龙卫?
但小皇帝说君臣一体,唯有前方顺利,圣躬方安。
傅旻硬着头皮谢恩,还又顺手掌管了小皇帝直管的庞大又灵敏的消息系统,如今,再加上左穹他们,再加上自己培植的暗卫......傅旻是有定然可以活命的底气的,若不然他也不敢在这城中玩火。
“淮南王实在是太客气了——”
下一刻,傅旻便拿出来了标准的社交礼仪,同前世接待领导双手握手狠狠摇晃的热情差不多,“原本是没打算来此地的,但底下人非要说淮南可是好地方,王爷治下富庶安定,繁华热闹,既出了门,便该来看看,可不就将在下说动了。”
“左相过誉,实在是过誉啊,”陆琰引着傅旻往正堂走,心里对这年轻的左相印象一下子便好了许多。
大约真是久居京中,有眼不识泰山,但态度……还是很好的嘛。
倒也别说态度,单看面前人这小脸、这身段,天大的气也足够他登时消了。
从古至今识时务者为俊杰,要知道,右相虽只淡淡置评说“道不同”,但右相手下的人可是评价其为“茅坑里的石头”......
如今相见,却是右相府上之人所言有失偏颇,这左相,明明气度、言语皆是不凡,一身素袍难掩玉树风姿,又懂礼知礼、进退有据,也难怪年纪轻轻位极人臣了。
陆琰想着,便更热情了几分,但姿态却也不知不觉中拔高了一层,小年轻嘛,可不就得稍压一压,才学得会仰望、学得会听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边富庶也是仰仗了祖辈的荫庇,代代下来皆是如此。”
话没点透,但左相该是能听懂: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因我这皇子龙孙的高贵血脉了。
拜相之后,傅旻跟无数的皇亲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们那些臭毛病——不论真假,就爱被拍马屁,尤其爱听夸赞他们“有能力”的马屁,尽管他们中间大部分人都压根没什么能力。
他方才的一席话算是说到了淮南王心坎儿上了,所以淮南王明显是热情了许多,但也高傲了起来,眼见着开始飘了——
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意思是这王土是“陆氏”的王土,而不是今上陆望安的王土。
傅旻一阵儿无语。
他在心里着实讥讽了两句,却仍是笑容堆满脸,做了十足十狗腿子的模样回道:“王爷过谦了。”
陆琰:“听手底下人说左相似乎是喜欢吃淮南茶,啧啧啧,实在是本王招待不周了,竟让左相在那街边茶寮里坐了三天,风都将人皮肤吹糙了些。来来来快请进,花厅已泡好了上好的淮南茶,就等左相品鉴。”
傅旻心头闪过一个问号:把脸吹糙了,这该是个大老爷们儿说出来的话吗?
怎么听着有点恶心?
可张嘴却是:“王爷太过客气,实在太过客气......”
从这桌茶开始,傅旻在淮南王府被硬留着住了三天,在此间,但凡好茶奉上,傅旻照单全收,若有绝世美酒,他便抛出个“某实在不善饮酒”的人设,多少沾唇而已。
至于各式各样、环肥燕瘦的美人,他自然是避之不及,却都给了打赏,免得人家回头受磋磨。
这三日间,傅旻一直在观察陆琰,发现他生活极尽奢侈,财富无数,但这在藩王里倒也属于正常,毕竟他们就该有这样一个吃祖荫、当蛀虫的人设。
至于武装力量,他的府兵数量甚至都没有到达亲王府邸的上限。
表面功夫倒是不错,但傅旻前世今生办多了大案要案,也不是傻子,已经敏锐感觉到了淮南王的装相。
前世傅旻也见过那种官,开着快要报废、平均每周抛锚一次的破车,明面上连套商品房都没有,实则在老家的自建房里挖地下室藏满了茅台和金条的。
淮南王与那人给自己的感觉太像了,想来也是因为淮南王着实有点用力过猛。
傅旻一言一行观察得仔细,与此同时,淮南王何尝不在观察他?
这人看着是好说话,但细究起来则是一个油盐不进,上位者用人,必得寻那些有弱点的,有弱点才好拿捏,显然眼前的左相并不是一个合适拉拢的对象。
但弱点没有,软肋却不见得没有,还要下功夫就是。
另外,这个年轻人太敏锐了,虽然整日笑眯眯的,却像极了自己豢养的那只警觉的海东青,眼珠子滴溜溜转,时刻提着十二分的警惕。
但倒也不妨事,谁说这样个妙人在眼前还非得拉拢才行?能干的事儿可多了去了。
到了第三日的下午,眼见着是实在没什么花样了,行程竟空下来。
傅旻大约知道是要做个了结,便主动前去,说要离开,“托王爷的福已玩遍了淮南城。只是弟兄们已经离家许久,子怀也要带他们一道回京,多谢王爷这些日子以来的款待,子怀铭感五内,只待下次王爷进京时再聚首。”
“相爷实在言重了,”陆琰手中转着种水极佳的两个阳绿翡翠球,笑眯眯开口:“今晚城西放烟火,坐船绕城而去,景色绝佳。本王有艘画舫,可宴请,可作乐,左相索性带上弟兄们一道前来。”
傅旻还是如以往一般好说话:“既如此,那便多谢王爷美意。”
烟火、画舫、游河......傅旻知道,事到临头了。但许是早已料到,他竟并未有一丝慌乱,还如常笑着:“在王爷处叨扰许久,实在也挂念那些弟兄们,那子怀便先回去一趟,到了晚间再带他们一道过来。”
陆琰也还是一张带笑的好脸色,“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未将大家全部接来,是本王的疏忽。”
强龙不压地头蛇、双拳难敌四手......这样的道理黄口小儿都懂。
这些日子陆琰已经将傅旻带来的人盘点了一个遍,纵全是好手又如何?
在这天罗地网的淮南城里,谁也别想逃出他陆琰的掌心。
也便是这样的底气,促成了他今日的大度。
傅旻拱手告别:“哪里哪里?王爷城中繁华,他们流连红尘,正是潇洒快活呢。”
“相爷这边请,”陆琰在前引路,“来人,备车!”
在别业门口又一通虚假推拉,傅旻在牵扯中上了马车,总算是到了自己的府邸,不由得整个人都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手底下带的那些人为了装样子,在他进王府之后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项娱乐活动,但喝酒的动辄就醉,泄火的越泄越多......一个二个完全没了心情,花天酒地都成了应付公事,整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毕竟足足有三日都无音讯,他们还以为自家相爷,出了好歹。
如今见人全须全尾地回来,感觉嘴角的火疖子都不疼了。
傅旻见他们几个的由阴转晴的脸色,心里一阵欣慰,当即召集人到书房开了个小会,简单交待了一下自己这几日在王府别业的所见所闻,与手下几人得来的消息对了对,稍作交互便有了论断——陆琰绝非善类。
“大家打起精神,今晚估计是一场恶仗,”傅旻临了下了定论,想了想又补充道:“真刀真枪没什么好玩的,到时候一乱起来,或者甚至要趁没开始乱的时候,只要瞄着情况不对,就抓紧跑,画舫旁边的乌篷船里有自己人,实在不成跳水里,总有人从对方手里抢着捞你。”
这种脑袋别裤腰上的事情,傅旻实在是不愿意让手底下人同自己一道犯险,但是没办法,陆琰提出让他带兄弟们一起松缓松缓,未尝没打借此来牵制自己的主意。
——从京城远道而来,纵使身边俱是好手,但人数上总吃了亏,需要保护的人越多,胜算就越小。
亦或者,还可以从此一局看到傅子怀本人的品行。若是利己之徒,那投其所好、收归麾下自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陆琰倒真不是皇族中的草包。
会开到这,其实已经算收了尾,但傅旻是真的担心,便像个转世的祥林嫂一样,一遍遍叮嘱:“千万记得跳水,可记牢了?”
底下人都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也未有人觉得傅旻啰嗦,便一遍遍郑重地点头,郑重地回以“好的相爷”。
一撇头,傅旻看见张着嘴叭叭、像复读机一样生硬的郁荆,他直接一个眼刀飞过去,“你小子少在这里给我打哈哈,若明日教我瞧见你出青头,倘你当场以身报国还好说,若是没有,当心我给你扒光了吊城楼上亮相三天,让你显足了脸。”
这小孩脑子活、点子多,但还是少年心性,只比弟弟、明月奴年长个一岁半岁的,只是他没有弟弟那般孩子气,又比明月又更顽劣些,晚间这种大场面,他要是没有存个多看看、立个功的鬼心思,那算傅旻白带他这么些日子。
想到自己心尖子上的两个人,傅旻叹了口气,口气又软了下来,“若你真想真刀实枪地舞上几手,那便待回京去,我送你去军中历练历练,许你过过瘾。”
郁荆并不怕“扒光了吊城楼”,总之人生地不熟的,脸丢不去千里外的京城,而且他觉得相爷不会忍心下这扇人耳光一样的狠手,但“扔去军中”就不一样了,相爷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不不不,”郁荆连连摆手,“多谢相爷美意,我一定第一个跑,咱们哥几个谁跑不赢便与我讲一句,我力气大,扛着跑都行。”
傅旻知道这小子是真记到心里了,方才散了会,进了自己的院子,他拉开抽屉,按着今晚到画舫上的人数数出来了几颗万清丹。
所谓万清丹,就是武侠小说里面常常能见到的那种化毒丹,吃了之后在药效之内可以避免万毒。
这自然也是沈逸出品。
傅旻隐约记得,自己穿进来的这本书架构非常大,许多东西都可以在违背现实的基础上进行设定寻踪,所以他不光自己勇于尝试了,还热情地分享给了沈逸,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成果。
——比如,自己小时候被骗说“腿绑沙袋天天绕着大笸箩跑,五年就会学会轻功”的话还在耳边,如今就已经真的学会了轻功,哦,还附送了点xue。
——再比如,这种理论上不该存在的“万清丹”,就真的被沈逸给研究出来了。
想到了沈逸,傅旻突然想起来前几日里他从家书中得知沈逸也来到了南边,便去了信想着能不能带上他一道回去。
沈公子本人安贫乐道、不喜排场,回回出去当游医都是雇一头小驴,有时是黑驴,有时是灰驴,有时是花驴,但总归不是骡子不是马,一定得是驴,可以说是“四九城在逃张果老”了。
只是这驴较之马,脚力总是差了许多,总之回程又无甚要紧,不如自己舒舒服服地将人带回去,在老太太和小妹那里都能算立一功。
这几日在淮南王府里面斗心眼子,傅旻实在是身心俱疲,险些将自己这个便宜准妹夫给忘了,回来都好一会儿了,这才想起来。
拉开抽屉,果然看见了沈逸的回信——那把瞧着铁钩银划着实唬人,但不努努力认就不出来是什么字儿的“墨宝”,可不就出自沈公子之手,但看得出来他已然是尽量往馆阁体上凑了,若不然,傅旻决计是看不懂那一手“天书”。
傅旻怀着稍微有些歉疚的心情打开信封,三行没看完,就生了一肚子的气,只见那冤种准妹夫的回信上明晃晃写着——
“子怀展信佳,来信已收悉,万分感谢。而逸近日途径赣南,竟碰得男子生育之天下大奇事,如今正做研究,无暇回京,惟望君一路平安。”
瞧瞧……瞧瞧这是说的什么话?
是他傅旻如今提不动刀了?还是这该死的沈逸最近实在是飘了?
因为碰上男子生育而无暇回京???
沈逸现在是连个正儿八经的理由都不舍得编了?直接闭着眼睛、用脚趾头想法子搪塞自己?
傅旻简直气得跺脚,本想提笔一封发往京城,与傅愔好好地告他一状,但不经意又瞥手头的“万毒清”,算了算了,功过相抵,就让他骑驴哒哒哒地晃悠回京拉倒。
今儿这事儿暂且撂下,傅旻也懒得给那瞎话包回信,喝了半盏茶稍作休息,便起身去给他们挨个发去毒丹,另外也叙叙话,有好些明面上不好说的事儿,得挪到私下去问——比如最近喝酒的有没有听见什么风声?再比如那些夜宿青楼的,可没有闹出旁的恩怨情仇?虽这么短的日子不至于闹出“人命”,但若是留了情债,不若还是尽早偿了去。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千里来这功劳苦劳都立了,临了可别留下坏名声。
一番折腾下来,又稍稍进了点饭食,正午已过许久,傅旻躺在一领竹席上歇晌。
只是近来本心绪不宁,夜间又要应对大事,心里头沉甸甸的,压了大石一般,虽已疲倦非常,却是如何如何都睡不着。
他早在京中做好了布置,小皇帝那边、沈家,甚至其他与自己素来交好、并信得过的世家都已经留好了信,若自己在这边遭遇不测,自会有后招护祖母与妹妹周全。
前几日里,他一直不间断地在给自己洗脑,说自己有着足够的把握,说自己毕竟是看了原书的人,说一群好手在旁,如何不能逃出生天?
但今日,当真要迎上了歹事,他将破釜沉舟、他要背水一战,方恍然大悟——前方虎狼环伺早清楚、早明白,死生不作强求,是自己硬要去闯。
淮南王狼子野心深藏不露,章致芳多年经营运筹帷幄,自己与小皇帝,大约并非对手。
而自己的一意孤行,也非匹夫之勇——若他傅旻一人深死,可横截这泼天大祸,可化一场皇权更叠的血战,可让爱民如子的小皇帝久久在位,可换来几十年的太平与清朗。
何乐而不为?
只是,只是———
傅旻仰躺着,难过地捂住了脸,他心里有挂念,念着那人日后该如何如何,念着尚未见那明月最后一面,念着这个狠心的冤家,可莫因我身故而掉泪………
是有点不争气了,傅旻察觉眼眶湿了。
稍平复些,他按按眼角,起身出门,问傅九:“京城可有信儿了?”
谁的信儿,什么信儿,不言而喻。
傅九抿着嘴、摇摇头,他与左穹、齐苍几乎动用了京中所有人马去寻这位相爷心尖儿上的小乐师,但这人竟像是被土地爷冒的神气儿吞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以往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十之有八九,就是人没了,但是他们都不敢说。
爷让寻,那便寻。
这样的答复显然也是在傅旻的预料之内,虽眼眸深处飞速闪过了一丝几难察觉到的落寞,但很快擡眸,甚至还弯了弯唇,“无事,是有些难寻,再接着寻罢。”
傅九正待应好,便听得他接着吩咐——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一直找下去,找到了告诉府上我小妹一声,于他......我还有安排。”
这样平静的叮嘱,却听得傅九一身冷汗。
“爷......”傅九欲言又止。
傅旻摆摆手,“今晚护好我各位同僚,日后护好我祖母妹妹。下去吧。”
朱门吱呀合拢,傅旻一人在午后的阳光罅隙里静坐。
被窗格切碎的金箔一样的碎光打在他身上,空气中的微小尘粒漂浮游动,时间静得像疲惫至极的游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但想念不歇,如忧患河水,一息没顶。
天将黑时,淮南王府派了车来接,傅旻一行人在陆琰的热情邀请下上了画舫。
淮河两岸已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点上了风灯,灯笼是一水儿的朱红颜色,在暗夜里摇晃,瞧着繁盛又阴森。
临水的酒肆茶楼高高支起了花窗,若探首可见内里宾客满座,有伶人献唱、舞姬压酒,人们或畅饮、或欢谈,衣香鬓影、玉冠紫袍,说不尽的热闹。
然则,画舫之上的热闹又胜之远非一分半分。
陆琰乃是富庶地界儿的藩王,虽岁岁纳贡不少,但含着金汤匙、拴着金娃娃,财力不容小觑。
这画舫之桅用的杉木,高数丈而不见相接,寸寸包箍是鎏了赤金的玄铁,梁与枋是嵌了宝的金丝楠木,品质虽不算顶好,但能寻得这些本就难若登天,栈板则是一水溜光亮滑的黄花梨。
傅旻上船,第一反应居然是,这画舫倒是没越制,但是太奢靡了,若他日缴了来,直接找路子卖了,则又是一笔不小的进账,还未想好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找冤大头接盘,陆琰就已经舔着笑脸应了上来——
”左相,左相到来,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傅旻明显感觉到,陆琰今天的状态不怎么对劲,身边突然多了许多的生面孔,打眼一瞧就与他不对盘的那种生面孔,能看出来陆琰心里不悦,但却无可奈何,而且他身上换了熏香,腻得人想呕。
自然,他今日不对劲才是最对劲的。
但傅旻实在是闻不得这个鬼味道,忙不着痕迹地后撤了半步,“王爷实在是言重,言重了……”
“宴席很快开始,左相有请——”陆琰弓腰伸手,态度是无比的殷勤与热情。
傅旻更是拿出十足十的礼节,当即也微微弓了腰,一手轻轻放到陆琰后背,另一手往门的方向引,“还是王爷先请——”
一番礼让,二人同步进了宴厅。
岸边有人伸头缩脑、状似无意地往这奢华的画舫上瞄,若能清楚看见这二人行径,大约还会猜测是多好的兄弟朋友。
人嘛就是这样,一张皮、万样心,谁也想不到笑模样下头藏了如何果决的杀意。
宴厅里的歌舞自打他二人进入,便开了场,衣着仙气飘飘的舞姬鱼贯而入,伴着琴音翩翩起舞,又擎着酒壶,用或者下腰,或者侧步的法子与人斟酒。
觥筹交错、宾主皆欢。
今日是完完全全的寻欢席,席间自无一人讨论朝事国事,言语之间尽是吃喝事、风月事。
比如,这鱼乃是江间鲥,快马带冰送到京城,也要足足八日。
又比如,这酒乃是武陵桃源酒,多吃多饮可以延年益寿,今春刚启的,酒香正是浓郁……
酒过三巡,傅旻已然有点上脸,这桃花源酒吃着甘香,劲儿却不小。
陆琰的酒量显然比他强上许多,这时还能气定神闲地拍拍手,示意换一波舞姬。
又来的这一批显然是不一样的风格,衣着暴露,鞋都未着,那阔腿裤上还开了祺儿,满屋白生生的胳膊腿儿,晃得人眼晕。
傅旻借口更衣离席。
陆琰噙着口酒看他略有些踉跄的背影,嘴边带着三分笑,里头却是十足十的不怀好意,他招手唤来个小厮,“去,照顾好相爷。”
旁边一直立着的长随冷冷开口:“王爷可莫要行些出格之事。”
陆琰擡首,又抻着胳膊闲适地支起下巴,“怎么?本王担心相爷寻不到茅厕,派人领路都不成?”
也未曾过多久,傅旻净手回来重新落座。
陆琰歪头同他寒暄:“相爷恕罪,我这画舫修得实在绕了些。”
傅旻摆手,“精美非常,令人流连。”
他此次出去,跑酒是不假,但此事倒也没有那么急,真正亟待解决的其实是他已然有三四分醉意,而此时宴饮尚未过半,再醉下去难免要坏事。
所以在万清丹的打底之上,他又追加了一颗化酒丹,吃了酒量强提几分,若真醉了酒也没那么难过。
方才的话音还未落地,陆琰的酒杯就又高举着凑了过来,“小王敬相爷。”
虽然没有什么祝酒词,干净又利落,但这样自仰脖,泰半酒液便滑进了早先藏好的棉絮里。
而后两厢一亮酒盏,俱是空空见底——谁也没有养鱼。
陆琰大呼“相爷豪爽”,再次拍手,音律轮换,舞姬又换一波。
只不过不同于方才的樊素小蛮,再进这厅里下腰扭胯的,居然全是年轻男孩子,干净清爽的面孔一张接一张,令人应接不暇……起码是让那些惯爱分桃断袖的应接不暇。
其实,这时代里,稍有点身份的、稍有点小钱的,都会爱玩玩男孩子,书房里打小养着的书童,十之六七都与少爷有着些不可言说的关系,所以陆琰今儿这出虽猎奇得很,但似乎又合乎常理。
得到左相与小乐师有首尾的消息,陆琰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怎舍得浪费?
到这时候,虽满座皆是当官的,出身如何便能瞧个大差不差了。
那些交头接耳、兴高采烈地谈论这个脸、那个腰的,泰半是来自有点家底的人家,而那些满脸写着“真你娘的没眼看”的,基本就是寒门出身,没玩过、没见过、难以接受的那些了。
傅旻自是无暇关注这个,他只是觉得这厅里的香薰渐渐地浓了,且与陆琰身上的香薰味道无比地像,发甜、发腻,再见殿中旁人,除自己带来的人之外,似乎都有些兴奋过头了。
又看前方,朱门大敞,方才退下舞台的舞姬竟一个也未离场,都也立在门口,齐刷刷得列了两排有余,选秀一样。
傅旻心想:原来,陆琰打的主意竟是无差别攻击。
他随便夹了口菜,一手转着酒盅,状似无意地,左手在桌上轻轻敲着,似是欣赏舞姿生生入了迷般。
自己人该当知道这信号出来,便是万清丹要奏效,请大家效仿周边人作掩护。
很快,他手下人也都嗨了起来,有人开始频频着眼门口舞姬,似已有了中意人选。
“相爷,可有入得了眼的?”陆琰问。
傅旻闻言侧头,心里却猛然抖了一下——前面两拨舞姬,都不见陆琰这般问法,而今如此,怕是已然知道自己的性取向。
从何得知,不言而喻。
可他傅子怀虽对亲人朋友坦诚了明月奴的存在,实则为了保护明月奴,他已经令人刻意封锁消息了。
但……从陆琰的表现来看,他十有八九是已然知道了此事。
早知陆琰绝非草包,但犹不知他手眼通天至此,傅旻用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担心明月奴行迹全无,会有右相与淮南王的手笔。
傅旻笑道:“各个绝顶,眼花缭乱,让王爷见笑了。”
“庸脂俗粉罢了,”陆琰自饮一杯,“能入相爷的眼,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又过几巡,时辰已近子夜,下座已是东倒西歪,伺候的小厮忙得脚不沾地,不是这个贵人坐不稳,就是那个贵人要吐酒,还有人喝得迷糊直接往舞姬的胸前摸,撕扯出了大片雪白……
陆琰酒量绝佳,此时还清醒非常,见状抚手大笑,直接点了那两个舞姬送人去了客房。
场面荒淫,登峰造极。
若搁傅旻平时酒量,这般定也不省人事,但他提前吃了药,便只到了半醉的程度,半醉装醉极并非多难之事,他直接趴在了桌上装睡,酒杯倾倒,最后一口未曾饮尽的酒液泼洒出来,沥沥拉拉沾湿了袍袖袖口。
更加直接、更加纯粹的桃源酒香与厅内燃着的销魂香混在一起,悉数落到了傅旻身上。
陆琰坐傅旻的右侧,从他的角度正能看见当朝左相塌下的腰,被一条花带束紧,看着那样窄,却又给人力量无穷的感觉,再往下去,是墨兰色暗纹华袍隆起之处,此地藏着人间至妙,曲径通幽,春雨如酥,好处难用言语描绘。
说句实话,前几日刚刚见面,几乎是一眼千年。
他陆琰横行淮南,欺男霸女随心所欲,但到底是水潭子里跃不出蛟龙,偏居一隅这些年,已没什么人物入得了他眼、惹得起他念了。
打京城来的这左相,是好些年来的头一个。
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要风度有风度,要谈吐有谈吐。这神君一般俊秀的儿郎,简直天赐。
但右相那老顽固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碰他,一介布衣而已,再有本事,这泱泱大朝还是姓陆,自己龙子皇孙,染指一下又何妨?
此时间,绵绵春香已该奏效,听听……左相虽在熟睡,但气息都已乱了......
陆琰发觉身上一阵燥热,招人上来:“相爷乏了,送相爷回去安歇。”
见人被扶着离席,他才正了正衣襟,偏头看向右相的人,“成了,今儿就到这了,本王也乏得很,散了。”
右相与淮南王合作多年,早知他那点上不了台面的癖好,必然会提前布置,才能不让人被活活糟蹋。
故而,便到了此刻,右相的人也没有轻易罢休——他们早得了右相指示,士可杀不可辱,左相可以牺牲于朝廷倾轧,但决不能在床笫间被亵玩。
其实这倒是误会了陆琰,就从发心来讲,他是不曾想过要亵玩左相的,倒蛮想让左相亵玩他本人——这样年轻的身体,这样劲瘦的窄腰,若能承欢之下,能上苍穹也抵不过这般快活。
自然,若实在是当不了下头那个,两道春香都难以奏效的话,自己勉为其难上去,也不是不行。
但那就属于是下下之选了,到嘴的鸭子,高低都得尝上一口不是?
陆琰兹要是将人骗了上来,那就不会去打那无准备之仗,右相的人跟屁虫一样步步随行,他也没再愠怒,气定神闲地迈着八字步往卧房走。
到了门口,右相的人还待进门,他却不许了,“记得你们的身份!本王何时沦为你们的阶下囚了!是否是本王沐浴你们还要帮着除衣?本王更衣你们还要帮忙扶着?”
这话说得就已然很重。
右相与淮南王毕竟是合作的关系,尤其这还是当朝亲王,脸面总是比天大,若真因为这茬扯破了面皮,到时候吃挂落的还不是底下他们这些跑腿干活的?
这几人也不蠢,略权衡了下便住了脚,在离门口尚一步外行了礼,“王爷请便。”
陆琰歪了歪嘴,笑了,“哥几个辛苦。”
“吱呀”一声对扇门合拢,陆琰竟发现自己有点小鹿乱撞的意思,驰骋床笫近二十年,还未曾有一男半女,让他这样期待、又紧张过。
今日吃酒半日,想来身上味道不会好闻,他传人送来了热水,仔仔细细地沐浴了一番,又点了含香的熏笼烘干了头发,前后几次整理了仪容,这才慢慢搓着手往内室走去——
当下这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陆琰想着,今日他便要就看了那来自长安的花。
外头一群草包,就这点道行还想拦着本王,本王想要的人还未曾有过失手呢!
一艘画舫,数间华室,勾勾连连,别有洞天,他这一室只需穿过两道密门,便可直达傅旻所居。
那心肝儿,可不就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