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5章

京中的岔子告一段落,河道上的收尾工作却还余下好多。

傅旻带着他手下的风纪官一行又在清江浦待了有些日子,待到人马俱到,将陈府赃物运送进京后,他才预备遣早早出来的一行人回去,“离家时间够久了,先在家歇上几日再到阁里上值,这次出来的功勋赏赐待我回京再定。”

手下人猜到相爷另有要事要做,但他大概也只同陛下请示了,估计没打算带他们一同前往。

只是千里迢迢的,出都出来了,手底下人也都是想着多历练历练,倒不着急早回去这两日,决心争取些个。

“相爷,此后的行程可还有咱们效力的机会?”底下人问道。

身在上位而体恤下属是一回事,下属自己努力上进不想提前休息又是另一回事了,傅旻问:“出来好些日子了,不累?”

当中年纪最小的才二十二岁,名叫郁荆,这次出来是求傅旻破格答应的,笑着挠挠头,“累,自然是累的,但学到了东西,累也值得了。”

进了文渊阁后,下地方办案的机会极其少,得益于在出来之前就得了相爷好一通指点,中间又不断收到提点的信件,如此事情才能办得这样顺利。

只是相隔千里之时,书信往来毕竟是有延迟,若能跟在相爷身边学,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想到接下来做的事确实也缺不了人手,与其再遣一批,也确实不如原班人马,傅旻便点头,“如此,便一同去吧。”

一行人俱骑上了快马,沿着清江浦的官道一路往西南而去,出城后在溪边歇脚的功夫里,见四下无人,傅旻问:“从账本里看成什么了,说说?”

“陈富来在京中最高贿赂到了从一品。”

左右丞相两个一品大员都不在册,至于是不敢写、还是真没有,那就不好说了。

傅旻点头,“还有呢?”

“还有些个王爷,也与陈富来交好。”

数量不多,且大多是底子溃败的,估计是日子不好过与陈富来那里打秋风,倒真难说是否有助益。

只是他陈富来贪得过瘾,身价无量,索性便如散财童子一样,花钱在这些皇亲处买个清净。

傅旻又点头:“确实。还有呢?”

郁荆回答:“他的钱不光往京城送,旁的地方也有。只是余下的官员零零散散在大晋各省,职务有高有低。”

傅旻总算听出了点意思,问:“哦?那这是为什么呢?”

“属下已查过了,虽这些官员的年龄、籍贯、在任地看着毫无规律,但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都在淮南一带任职过。”

傅旻拍了拍郁荆的肩膀,“好小子,可以。”

“相爷,那我们此行?”郁荆问。

傅旻已拎起了水囊翻身上马,只一个扬鞭,脚力极佳的骏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他说:“便去淮南!”

这边轻装简行上了路,那边也乔装打扮登了船。

前往兴国县最顺的路是走内运河,乘船顺流而下,陆望安的画舫吃水量不大,但却精致舒适,比着行陆路要安逸得多。

往年回乡,都也是这样走的。

但这次走水路却着实让人吃了苦头,陆望安从前没有晕船的毛病,但大约刚好赶上他身子虚,经不得颠簸,水面起了丁点的风也能让他抱着痰盂吐上半刻。

双颊本就没什么肉了,出行三日几乎成了皮包骨头的样子,眼窝都深深凹陷下去,一双大大的眼睛挂在脸上,像两只伶仃摇曳在风中的破败灯笼,已是一点光都没有了。

不得已,薛诚带着人赶紧靠岸,临时买了马匹,从画舫里拉了套铁皮的马车厢出来套上,在车里铺上了厚厚的褥子,又喊了赶车好手小福子驱马,这才又出发。

顾忌着陆望安的身体,这一路走走停停,比预计的行程足足迟了五日才抵达兴国。

彼时,兴王妃等来等去,都已磨没了从天不亮就在影壁处等着盼着的心性,等层层通传说“少爷到了”才起身出了内院。

长途的马车总算停下,陆望安头晕脑胀,难受得紧,被薛诚扶着下车后,稍晃了几下就拿帕子捂着嘴快步走到了墙角,扶着墙开始痛苦地干呕。

兴王妃出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本没了的激动喜悦此刻全化成了心疼忧急,三步并作两步奔冲过去,拍着陆望安的背与他顺气:“这是怎么回事?以前回来没见这样啊?”

陆望安呕得停不下来,根本无暇回嘴。

薛诚苦着脸在旁边站着,这奔徙一路总算是找到了靠山,慌忙与兴王妃“告状”:“陛下身子不好可是有一阵儿了,可他偏不许人叫大夫来看,总说自个儿的身子骨自个儿最清楚,就是些小毛病。但是这人是铁饭是钢,整日整日吃了就吐哪儿能扛得住呢?”

陆望安的眩晕总算是好些了,接过水漱口,又缓了缓才给兴王妃见礼。

“先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兴王妃追问。

“没什么,”陆望安笑了笑,“真的是小毛病,大约是苦夏,有些脾胃失调而已。”

兴王妃转身看向薛诚,“你来讲。”

如今到了兴国,一堆儿人里面数兴王妃大,连陛下都且得往后排排,薛诚便如得了保命的金钩铁券一般,竹筒倒豆子似的将陆望安近一个月的情况说了个透。

兴王妃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母妃......”陆望安看着兴王妃脸色,心里也没了底,还同儿时犯错一般垂首立在一旁,自也没有心思怪罪薛诚。

所幸兴王妃到底是识大体的人,深吸了口气按下了脾气,道:“好容易到了家,干站在大门口算什么事,先去用饭,余下的事儿稍后再说。”

陆望安点头,扶着兴王妃进了府。

兴国县地处大晋东南,气候湿热,菜食重油重辣。陆望安坐到用膳的花厅里,见一桌子油亮亮、红彤彤的饭菜便来了胃口,“母妃张罗这些,看着就好吃,当真是好久没用家乡菜了。”

宫里也并非是没有兴国的御厨,只是京中本就干燥,食多了辣难免要上火,陆望安从来吃得不多。

再加上他如今坐拥四海,想要什么样的饭菜得不上一口?口味已然是其次,他吃的,更多的是感情与心情。

便如今日坐到家里,若无眼前玉盘珍馐,只两碗粗茶淡饭,那于他而言照样是香气逼人。

再比如,当时在春和斋,师哥烧的那些......嗐,如今情形,再想这个可就是自找不痛快了。

陆望安收回思绪,看着盘中剥好的河虾,对着兴王妃一笑,“儿子在京中,甚是思念母妃。”

“无端说这些做什么?”兴王妃乜他一眼,又不忍心发作了,只嗔了句:“祖宗,好好吃饭,便是报答我了。”

“是,”陆望安大口吃下了一整只剥好的河虾。

这顿饭前头还好,大约思乡之情犹在,陆望安吃得也起劲,但宴席过半,吃到第三块粉蒸肉的时候,呕意便突然到了喉咙眼儿。

兴王妃见他不住地抚着自己的胸膛,一直做出吞咽的动作,便害了怕,连忙打了一碗汤端过去,“安儿,好孩子,且忍一忍,这顿吃得太辣了,真吐出来要吃苦的呀。”

陆望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嗯......”

但到底也是没有压住,没过多久,陆望安骤然起身冲出了花厅,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兴王妃在旁边看着,急得直跺脚,嘱咐

“不,不用......”陆望安是真的不想让旁人知道他害相思病害得这样狼狈,在呕吐的间隙连声制止。

可惜兴王府不是清晏殿,在这儿,他说了不算。

底下人干活麻利,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大巫祝便就到了陆望安的跟前。

兴国县里好多人是打山那边的南疆迁过来的,颇有些个中原人所没有的技能,陆望安小时候跟府上的能人异士学会了易容、占星等等,于此方面几乎是算半个南疆子弟了。

大巫祝是个慈眉善目的婆婆,单从样貌来说,实在看不出她当年在南疆担任巫祝,也是护佑全族、杀伐果断的人物,她擅长医与毒,是兴王府多年的座上宾。

只是......她与君老还不同,并非是自己的专用大夫,寻常小病更是很少请她登门,陆望安觉得奇怪,自己这往小里说是脾胃失和,往大里说也不过就是相思之症,实在是犯不上请大巫祝来,这高低算得上是“杀鸡用牛刀”了。

母妃一定是这么些年不见自己,关心则乱了。

陆望安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确实太久没回了,对母妃不住。

但陆望安小时候虽身体弱,小病小灾不断,但都是些小毛病,所以与这婆婆打交道并不多,见人步履匆匆赶来,起身见了个晚辈礼,“婆婆。”

兴王妃那边却明显是更急一点,一直迎到门口不说,拉着人便往陆望安的榻前冲,不知道是不是陆望安的错觉,他感觉母妃声音都在发抖,大约是刚刚吐哑了嗓子吓到了母妃,但他明明已经说过自己真的已经习惯了,无碍的。

“巫祝,您快看看安儿......”说着话的功夫,兴王妃已经将陆望安的手递给了大巫祝。

陆望安安抚地拍了拍兴王妃的手,但她全部心思都在大巫祝身上,似是没有察觉。

大巫祝诊脉很快,又操着一口已然非常流利的官话,问了陆望安茶饭不思、甚至吃完就吐的情况又多久了。

“大约,是有一个多月了......”陆望安尝试着回想,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状况实在不算好,有些神思颠倒,他也不确定记得对不对。

薛诚弓着腰在边上附和,“是是是,是有一个多月了。”

大巫祝收了手,起了身,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连陆望安都给吓到了。

薛诚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兴王妃红了眼眶。

大巫祝看着兴王妃,满脸愁云,“王妃猜得没错,确实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