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过知酒浓竹间飞雪

元宵

元宵

宋舟回到房间陈孚已经起来,听见动静他从浴室冲出来,手里抓着刚换下的睡衣。

见她手里拎着打包盒,他紧绷着的下颌线松弛下来,心里跟着也松了口气。

他把衣服扔到床上,接过宋舟手里的早餐。

“酒店不是有早餐吗?”语气有些不满。

“酒店早餐没什么吃的,这家牛肉面味道很好,你趁热吃。”

陈孚放下袋子回到浴室洗漱,宋舟从包里拿出手机,这才看见陈孚给她打了电话发了消息。

她走到浴室门口解释:“手机放包里没听见声音。”

陈孚把剃须膏均匀抹在下颌,在镜子里看她一眼,“把我一个重度高反游客独自扔在酒店,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就不担心我高反猝死,错过听遗言的机会?”

话虽刻薄,但宋舟听出来他没有生气,她没忍住笑了,下意识垂眼错开陈孚的目光。

陈孚透过镜子看见她被自己逗笑,低眉垂眸的模样让他心动,他走过去,弯腰凑到她唇上吻了一下。

宋舟惊得差点跳起来,陈孚抢在她跳起来之前把她抓进怀里,不管不顾深吻下去,剃须膏糊得两个人满脸都是。

冰凉、温柔又甜蜜的一个吻。

宋舟感觉自己空洞的心被这个吻填满了,甚至有些膨胀。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就是陈孚好像很深情在吻她,他的温柔里全都是情,像温暖的潮水缓缓淹没她。

她感到一股强烈的幸福,但很快又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恍惚错觉。

失控的前一秒,陈孚停了下来,他捧起宋舟的脸,手指一点点擦干净她脸上的剃须膏,还有她眼角隐约的湿意。

“以后不许再偷偷跑走,否则……”他俯首将唇凑到宋舟的耳边,低声补充,“我一定把你做到下不来床。”

宋舟登时脸红成两瓣大西瓜,陈孚顺势咬住她的耳廓,热气吹进她的耳朵里,从耳朵又一直蹭到嘴唇,两人再次难舍难分地吻在了一起,直到宋舟腿软站不住才罢休。

陈孚洗漱完乐滋滋吃牛肉面,宋舟一直到出发前都在手机上搜索吃了剃须膏到底有没有事。

返程途中,宋舟依约带陈孚去了慕士塔格峰4号冰川。

车在一段土路尽头停下,陈孚明显感觉自己呼吸变得困难,但这次好在备了氧气袋,两人走一阵歇一阵,花了快一个小时终于走到冰川脚下。

抵达的那一刻,两个人都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千年万年的冰川如巨峰耸立在眼前,洁白,冷峻,既有刀劈斧削般的尖锐凌厉,又有水波荡漾般的灵动温柔。冰崖之下是凝结封冻的碧绿冰湖,在无人机的视野下,犹如一颗碧绿的猫眼。

伟大的自然面前,人类渺小不值一提。

陈孚气喘吁吁,直接走到冰湖中心躺倒。

宋舟担心他难受,走过去看他,被他一把拽下去,跟着躺倒。

“把无人机对着我们往上飞。”

宋舟依言让无人机飞高。

陈孚伸手拉过宋舟的一只手握住,两个人手牵手并排躺着。

谁也没有再说话。

世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宋舟闭上眼睛,安静得感受陈孚的存在,他的呼吸、心跳和手掌。

哪怕冰川此时突然崩塌将他们彻底吞噬,她也一点都不会觉得遗憾。

她忽然觉得能够理解古老的殉情故事了,如果只有死亡这一个办法能跟深爱的人在一起,那死亡定会变得令人欣然神往。

她甚至突然期盼冰川崩塌,将她和陈孚永永远远埋在这里。

这个自私而荒谬的念头将她吓了一跳,她连忙睁开眼睛转头去看陈孚,正好对上陈孚看过来的目光。

“想什么呢?”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等她回答,扭头看向天空,笑了笑,又回头看她,“想永远留在这里,是吗?”

宋舟只是看着他,没说话,陈孚挪动身体靠近她,“过来,亲一下。”

宋舟忽地笑了,肩膀递过去,嘴唇轻轻碰上。

冰凉的嘴唇在相互的舔舐下变得柔软温暖,甜丝丝的滋味逐渐从嘴唇蔓延到心里。

陈孚伸手握住宋舟手里的无人机操控手柄,想凭记忆和直觉让无人机降落一点,但寒冷和接吻让他的记忆和直觉不再可靠,无人机的嗡嗡声分分钟到了两人耳边。

他急忙睁眼坐起来,抢过手柄迅速将升降杆往前推——还是没来得及,无人机在两人头顶两米远的地方炸了。

四目相对,两脸懵逼。

宋舟没忍住躺在冰湖上嗤嗤笑了起来,陈孚懊恼地在她身上挠了一把,起身收拾无人机破碎的残骸。

虽然无人机摔坏了,但视频还是保存下来了,降速有点太快,技术处理一下还可以用。

“这段,还有上次那段,都剪到你们宣传片里去,我不收费。”

“宣传片会有很多人看,不好吧。”

“哪里不好,就是要让来找你们报团的人都看到。”还有安新彦。

“报团的是来看风景的,不是来看我们接吻的。”宋舟小声辩论,这两段视频她只想自己珍藏。

“重要的不是风景,而是一起看风景的人。”

宋舟愣了一下,陈孚摆弄着无人机继续道:“这句话不错,你们可以拿去做文案,不收费。”

宋舟看着他,心里瞬间涌出无限爱意,忍不住偷偷抿嘴笑了。

在冰川逗留一阵后,两人跋涉一个多小时回到车上,喝完保温杯里的姜丝可乐暖和身体,陈孚仰靠着休息,宋舟继续开车上路。

一路平安回到喀什。

这天正是元宵节,喀什城里处处都在闹元宵,经过东湖公园的时候刚好遇上烟花在天边炸开,沿路车行缓慢,宋舟干脆找了个地方靠边停车,坐在车里安静欣赏。

“想下车去看吗?”陈孚问她。

宋舟转头,五颜六色的光伴随车窗外烟花炸开的声音落在陈孚的脸上,明明灭灭,她想起了除夕那夜零点的时候车前视野里炸开的一朵朵烟花。

“节日快乐。”她笑着说。

他们一起从旧年跨入新年,又一起过完整个春节。

真像一个美梦,花好月圆,她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是此时此刻了。

陈孚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上她的唇。

他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此情此景,他唯一能想到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便是亲吻,情意只有通过唇舌交缠才能抵达彼此心间。

若要再深刻一点,那便只有做/爱了。

这天晚上他们整晚都在做/爱,仿佛明天不会到来一般无休无止。

每一次登峰造极,宋舟都在想,原来死了都要爱是这样的。

然而不管人们如何相爱,明天总是如期而至。

宋舟睡得迷迷糊糊听见闹钟响了,陈孚摸出手机关掉,回身将宋舟抱紧继续睡。

“我跟你一起去北京吧。”宋舟闭着眼睛,唇贴着陈孚的颈侧,无意识道。

陈孚将她又搂紧一点,意识清楚了些,“下次吧,等我忙过这段时间。”

宋舟突然就醒了,她睁开眼睛看一眼陈孚,只看见他下颌一片青渣渣的胡须渣,长得可真够快的。

她重新闭上眼睛,身体贴紧,唇落在陈孚的喉结上,轻轻张嘴舔了舔。

陈孚的身体很快有了反应,他低头捉住宋舟的唇吻住,想再进一步的时候宋舟阻止了他。

“下次吧,等我歇过这阵子。”

陈孚被她逗着了,反而变本加厉闹腾起来,直闹到宋舟求饶方罢手。

闹钟响过第二遍,陈孚再次关掉。

“回去估计有好一阵忙,可能还要出国一趟,等我忙过这阵子,你想去北京就去北京,不想去我就来新疆找你。”

“嗯。”

“宋舟,等我们一起把整个新疆都玩够了,你就跟我去北京吧。”

陈孚没说这个去北京具体是指什么,宋舟也没问,她只是将脸埋进他胸前,含糊应道:“嗯”。

“等新疆玩够了,我们就去把西藏也玩个够,然后开车去走海岸线……”

“你高反这么严重,我可不敢带你去西藏。”宋舟想起这两天陈孚高反的情形,心里好笑,闷声打断他。

“不带我带谁?”陈孚突然翻身,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陈孚双手摆正她的脸,盯住她的眼睛,严肃道:“宋舟,你给我记住,我是你正儿八经的男朋友,你最好不要再试图给我弄成炮友。”

陈孚故意在她身上压了压,以示威胁,宋舟哼哼唧唧连声说好。

闹钟再次响起,陈孚终于起身,关掉闹钟,起了床。

宋舟抱着被子坐起来,看陈孚翻找衣服,小声解释:“我没有把你当炮友,我也从来没找过炮友。”

陈孚回头看她一眼,轻哼一声,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吃过中饭,收拾完,陈孚开车,两人一起去机场。

分别在即,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连续几天晚上都没能睡个安稳觉,沉默着沉默着,宋舟就靠在副驾座椅上睡着了。

陈孚看她歪着脑袋睡熟的样子,心里忽然不舍。

阳光灿烂,道路通畅,两旁黄绿的树木和低垂的白云匆匆闪过。他忽然觉得要是就这么留在新疆,跟宋舟两个人开着车四处闯荡游走,应该会是件挺不赖的事情。

眼下的时刻,不就是许多人心心念念的远方吗?

不过远方总归不能久留,接二连三的电话将他拉回现实,他再不回去,杨敏要把他底下那群人都给折磨走人了。

到了机场,陈孚把车停下,叫醒宋舟。

“我走了,你打起精神来,回去再睡。”

“怎么停这了?”车没有进停车场,这意味着宋舟马上要把车开走,不能送他进航站楼。

陈孚把自己的行李箱拿下来,走到宋舟身边,抱住她,“就送到这。”

分别如此突如其然。

宋舟心里陡然一空,失神紧紧抱住陈孚,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孚拍拍她的头,紧紧回抱她片刻后松开,“好了,不许哭。”

宋舟垂着眼不去看他,陈孚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啄了两下,认真看她,“宋舟,记住,我是你男朋友。”

宋舟收住自己的情绪,郑重点头,“陈孚,你要保重。”

说着她双手勾住陈孚的肩颈,仰头吻了上去,用力地吮吻,离开前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不等陈孚反应,她转头上了车,放下车窗最后看他一眼,发动车子离开。

陈孚站在车道旁,看着她把车慢慢开出去,一直到混入车流分不清才转身进了航站楼。

宋舟随着车流缓慢往前开,后视镜里已经看不到陈孚的身影,她想不到自己要把车开往哪里,她失去了目的地。

到了一个路口,直行等红绿灯的车排了很长的队,而右转道没有车,她不想停车,于是直接把车开进了右转道,到了下一个路口同样右转,一直转一直转,直到在一条空旷的道路尽头看见缓缓降落的飞机,她把车靠边停下,等待陈孚的飞机起飞。

四周寂静,远山连绵,她安静地靠在座椅上,音响里播放着一首她曾经听过无数遍的歌。

“……

还想和你看北海道的雪祭

还想陪你走遍这世界风景

你就要往陌生的天空飞去

天知道我会多想你

……”

这首歌是陈孚跟苏雯分手那段时间他在社交平台上唯一的动态,宋舟听过无数遍,或许比陈孚听过的次数还要多。

那个时候她天真地想,多听几遍,或许就能替他分担一点失恋的痛苦。

可是陈孚很快就交了新女友,而她,连失恋的资格都没有。

没想到这一次陈孚失恋,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替他分担痛苦。

她闭上眼睛,不愿去深想陈孚背后的一切。

好与坏,幸与不幸,都已不必深究,重要的是,她与他共同度过了此生难忘的十五天,她拥有过,从此人生有了回忆。

飞机准点起飞,一只雄鹰缓缓升空,逐渐远去,带走了她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