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妄念

灭妄念

王阿花紧攥双拳,眼眸涌出一层雾水,脸颊又羞又气。

她的确答不出这灯谜,可让她向陈枝下跪,喊一个杀猪女做“姑奶奶”,那是绝不可能!在她心里,陈枝跟她就不是一类人!

陈枝对上她满含怨恨的双眼,脑中想到王裁缝那张和善的脸,不由对阿鸢道:“阿鸢,既然我们赢了桃花灯,便算了吧。”

“你就打算这样放过她?”阿鸢挑眉,“先前,她可是明摆着要羞辱你呢!”

“算了算了,都是街坊邻居,哪儿有什么仇恨?今日是元宵,大家开开心心过节就好。”

听到她这番话,章老板眼里露出赞意,围观的人亦纷纷鼓起掌来,陈枝脸颊不禁一热,拉着阿鸢便往外走。

阿鸢虽不愿放过王阿花,却奈不过陈枝,只得就此罢了。

可看着离去的两个人,王阿花眼底的恨意不减。

陈枝、阿鸢,你们给我等着瞧,我王阿花在燕子街可不是好惹的!哪天要是栽在我手里,定要让你们长记性!

手中的桃花灯散发莹润的光,陈枝欢喜得不得了,提着灯对阿鸢道:“阿鸢,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也不知要怎么脱围。”

阿鸢抱臂,冷着一张脸:“我啊,根本就不应该出现。”

“为何这样说?”陈枝挠着头,“你不出现,我肯定会输的。”

“她”冷哼一声:“是啊,等你输了呢,我就站在人群里静静看你笑话便可。”

陈枝忽然停住脚步,拉了拉“她”的衣袖,问道:“你……是在怪我?因为没跟王阿花计较?”

“怪你做什么,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你最大度,你最宽容!人家欺负你你也不生气!”

听见“她”语气略带嘲讽,陈枝忍不住红了脸,认真解释道:“阿鸢,我……我是觉得,一个姑娘家当众下跪,这让人很难堪。”

阿鸢忍不住伸手一戳她额头:“她可不这么想,若是换了你给她下跪,她不知多高兴呢!平日里见你砍肉好似威风凛凛,却不想待人柔顺至此……”

今日若不是“她”出现,恐怕下跪的人,便是陈枝。

想到她被人欺负,“她”心里便一阵烦躁。

“好了,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陈枝拉过“她”的手,发觉依然一阵寒凉,忍不住温柔地帮“她”搓了搓,说道:“等会儿来我家吃元宵,算我感谢你,好不好?”

那双柔软的书触过来,有些微粗粝,却很温暖,如藤蔓在手心蔓延,一直缠进“她”心底。

陈枝捧着“她”的手,有些诧异地低头去看,发现“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却比自己的大得多,她正待细看,阿鸢已将手收回:“回家。”

只听“嘭”的一声,夜空中炸裂一簇烟花,五光十色,将深黑的夜染得斑斓。

陈枝惊喜不已,擡眸看去,仿佛漫天星辰都点亮了,开出灼灼花瓣,她微张着口,一瞬间忘记了时间。

阿鸢侧头,便看见女子被烟花照亮的一张小脸,漾着桃红的光,自有别样的美。

一瞬间,也不由怔住了。

直到烟花骤歇,手上再度传来暖意,陈枝已牵了“她”的手往前走:“阿鸢,该回家了。”

“她”也忘了将手收回,竟顺从地跟着她的脚步,听着她偶尔发出一两句关怀,寒冰似的身子仿佛也生出了暖意。

“阿鸢,你的身子怕冷,便要多穿些衣裳,你穿得实在太单薄了。”

陈枝感念“她”的帮助,心底愈发为“她”着想:“那当归四逆汤也要记着喝,过不了多久,你肯定就可以好起来。”

阿鸢轻握她的小手,自己若伸开手掌,便能将她的手牢牢包裹住,却也只是弯了弯指触她手背,目光幽然看过去:“你好似对每个人都很热情。”

陈枝笑了笑:“因为大家都对我很好啊!而且阿鸢,你适才帮了我,我很感激你。”

“只是这个原因?”“她”问,语气却下意识转冷。

陈枝听出不对劲,却又不清楚“她”为何不开心,便握住“她”的手肯定地说:“阿鸢,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惹人心疼,以后我会把你当妹妹般疼……”

她的话未说完,阿鸢已甩开手,大步往前,似气愤不已。

陈枝忙跟在“她”身后喊道:“阿鸢,阿鸢,你等等我啊……”

阿鸢人美又伶俐,可就是心思让她猜不穿,也不知刚才又是哪句话惹了“她”……算了,想不通的事,陈枝便丢开。

可要进东三巷时,却见一道飘逸挺拔的身影立在那儿,她诧异地看过去:“阿鸢!”

本以为阿鸢已经走远了,没想到“她”在这儿等她!

“走吧,一起回。”

那人擡眸瞥来,狭长眼眸里盈动一池春水,映着月光,温柔得要将人溺毙,陈枝心内蓦然一暖,点头:“嗯!”

一路无话,却又不觉尴尬,这真是神奇的感受。

若是以往,陈枝跟旁人在一起,无论是陌生人,或是熟人,一旦两人都不开口说话,她心里就会莫名产生一种尴尬的羞耻心理。

这时候,她便总爱没话找话,来缓解那点折磨人的尬意。

可如今,她与阿鸢同行,竟一点儿都不觉紧张,反倒有一种奇异的轻松。

她隐约觉得,在阿鸢面前似乎可以做更真实的自己,可他们明明才认识不久,多奇怪。

“喏,你的相好在等你。”

阿鸢停下来,语气懒散地开口,陈枝一听,正要反驳。

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陈家院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刘贵。他穿着那件枣红衣衫,在院墙下抱臂跺脚,似乎站了许久。

一看到陈枝,刘贵黝黑的方脸露出灿烂的微笑,三两步跑了过来:“阿枝,你终于回来了!”

看到她身旁的阿鸢,刘贵显得更开心了,欣喜地道:“原来,原来你今晚是、是跟阿鸢姑娘一起看花灯去了……”

他听到自家爹娘那番话,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出了门,便一路往悬壶堂去,却见那沈大夫正在给塞春楼的鸨母看病,哪儿有陈枝的身影?他当下便安了心,一路来到陈家院前,耐心等待陈枝归来。

听到刘贵这番话,陈枝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她最初的念头,是要找沈南星,遇上阿鸢是阴差阳错……

对上刘贵真切热情的眼眸,她心里一阵愧疚,这样逃避下去不是办法,她总要找机会告诉刘贵,她的真心话。

“贵哥,你一直在等我吗?”

刘贵挠着头,憨憨一笑:“没,没,我,我是刚巧路过……”

正说着话,院门突然打开,露出陈德一张胖胖的脸,他笑着说:“你们这些娃娃,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说话干什么,快,快都进来吃一碗元宵吧!”

说着,他上前一拍刘贵的肩,发现他身上的衣衫冻得硬邦邦的,一碰他的手发觉更冷,忙对陈枝道:“阿枝,阿贵身上可冻得慌,赶快进来说话!”

阿鸢见状,转身便要离开,却被陈枝拉住了衣袖:“阿鸢,你也来我家吃元宵吧?”

陈德这才注意到阿鸢,见是个极美的女子,眉眼里却又有几分冷然,想到那日站在院口的温婉妇人,缓了语气:“阿鸢姑娘,进来喝杯热茶吧。”

阿鸢回眸淡淡看了陈枝一眼,再看向陈德,笑道:“谢过陈老爹,只是我娘还在家中等我,下次再来拜访陈老爹。”

有礼有节的一番话,只让人觉得“她”气度非凡,直到阿鸢进了院门,陈枝才收回目光。

陈德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刘贵,呵呵笑道:“枝丫头,原来你是跟隔壁的阿鸢去赏花灯,这有什么不好跟爹说的?”

众人进了屋,端上热腾腾的元宵,陈枝心底却生出几分惆怅,说不清,道不明。

刘贵吃着元宵,总忍不住偷眼去看陈枝,看一眼,心底就好像被火烧般,脸颊又涨了个通红。

他今日来找陈枝,也是心底有事想跟她说,如今见到陈枝,却又好似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也说不出。

还是陈德看出端倪,趁着给刘贵盛元宵时,问道:“阿贵,你是来找我们枝丫头的吧?”

刘贵紧张地搓着两手,“嘿嘿”笑着点头,陈德又问:“是不是有话要对枝丫头说啊?有话就当着我这个做爹的直说!”

他伸手拍着刘贵的肩膀,支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但又不敢做得太过,生怕女儿生气。

刘贵受了鼓励,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陈枝:“阿,阿枝,我……我有话跟你说。”

陈枝心内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不禁懊恼地看向父亲,陈德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跟女儿对视。

她再看向刘贵,脸上勉强露出笑容:“贵哥,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在我心里就跟亲哥哥一般。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刘贵听到“亲哥哥”三个字,霎时觉得千言万语都被堵在喉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阿枝只把他当成哥哥,他却想做她的夫君。

他只觉心口一阵隐痛,嘴里的元宵也变成苦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最后露出的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就是想说,我们永远都是,都是……好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