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花灯
闹花灯
春娘点了点头,虽是笑着,却忍不住低咳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越发让人心疼。
“上回的药吃了,倒是好了几天,可前两日不知怎回事,又咳起来了。”
她说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光歉然看向沈南星,“所以,这不又来麻烦沈大夫了。”
沈南星敛了脸上神色,盯着她:“上次开的药,你果真都吃完了?”
春娘笑道:“自然是真的,我怎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你以为,我故意来为难你啊?”
“进堂内,我替你脉诊看看。”
说着,沈南星朝陈枝笑着致歉:“阿枝姑娘,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不管是什么日子,悬壶堂总有人来看病。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若是错过一年一度的花灯会,那才是损失惨重。”
陈枝心内叹了口气,点头道:“沈大夫,那我先不打扰你问诊了。”
等阿枝走后,春娘忍不住抿着唇笑了出来:“沈南星,你说,这次是不是要感激我?若不是我出现及时,你今晚恐怕要陪着小姑娘去看花灯了吧?”
沈南星却一言不发,默默将她的细腕搭在脉诊上,便开始凝神听脉。
“沈南星,还是说,你在怪我?怪我打搅了你的美事?你心里难不成是真的喜欢上了阿枝?
“虽然阿枝长得貌美,可你到底比人家大了十一岁呢!陈老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而且阿枝现在对你感兴趣,也只是好奇,人家小姑娘才不会真的喜欢你。”
她仍喋喋不休,沈南星已起身去给她抓药。
他一言不发,将药一一摆在她面前时,春娘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忽然问道:“沈南星,你就这样讨厌我?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沈南星眸里露出清明神色,道:“春娘,这次的药可以吃上三天,如果这三天内你不好好吃药,下次你不必再来找我,我也医不了你。”
“沈南星你放屁!”春娘突然恼怒地骂道:“如果你不能医我,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医我!”
沈南星,你就是医我的药,你知道吗?!
她攥紧桌上的药,纤长十指几乎陷进掌心,目中露出烧灼般痛的愤怒:“这么些年,你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你为什么总是用这副冷漠的表情看着我?你心里当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我吗?”
沈南星一脸镇静,冷淡开口:“春娘,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何况,这棵树不见得有多好,何必呢……
“你不必管!反正我认定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变!”春娘暗自咬唇,一把拿起桌上的药,转身便往外走去。
她的月白手帕落在桌上,展开来看,帕上绣了几株修竹,一只斑斓的花蝶在竹叶上翩跹起舞。沈南星只看了一眼,便硬生生狠着心肠,将手帕塞进了橱柜,眼不见为净。
有些事,总需要时间来忘却,他需要给自己时间,也需要给春娘时间。
入夜,燕子街的花灯一盏一盏地点亮,将整条街巷照耀得灯火通明。无论男女,衣饰皆是华彩漂亮,有贵家小姐的马车缓缓驶过,留下一阵又一阵引人回味的暗香。
每年的花灯会,都有各种各样的节目,龙灯、舞狮、彩船、巫术、变戏法、猜灯谜、杂耍……
若说往日,陈枝跟刘贵一同出来,两人虽猜不中灯谜,但也玩得很开心。
可今年她拒绝了刘贵,又没能邀到沈南星,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街上,看着相互挽手的密友,心中着实添了几分伤感,便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打定主意要回家,可想到被爹询问,又打起来退堂鼓,便在路旁兴致寥寥地东看看,西看看。
“猜灯谜喽!猜中灯谜送花灯喽……”
卖花灯的章家铺子前,里外围了好几层人,要是在往常,陈枝会去凑凑热闹,可今天……
“兔子花灯、锦鲤花灯、还有荷花灯,你想要什么花灯,就送什么花灯……”
章老板嘹亮的嗓音,响彻了燕子街,越来越多的年轻男女往章家铺子走去。陈枝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见璀璨纷呈的花灯,如颗颗耀眼的钻石般,悬挂在室内,美得绚丽迷人。
她凝眸看见一盏漂亮的五瓣桃花灯,就挂在架上,与其他花灯相比,显得更小巧精致。
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跟着人群走了过去。
“猜中灯谜,就送花灯!”章老板还在吆喝,见了陈枝,笑着说:“是阿枝啊,来,看看要猜哪个灯谜?”
陈枝伸手指了指架上的桃花灯:“章老板,帮我拿那个。”
谁想,阿枝一指着那桃花灯,竟也有一个女子高声叫道:“章老板,我也要猜那个桃花灯的灯谜,帮我们拿灯谜来看看!”
几个女子正簇拥着一个衣着纤丽的女子而来,那女子,阿枝是认得的,正是燕子街上王裁缝的女儿王阿花。
她曾在燕子街见过王阿花几面,这王阿花是个跋扈的人,性子又泼辣,虽是裁缝之女,但她想要的东西千方百计也要得到。
而此人又有个致命的缺点,不是大小姐,偏生得了大小姐的病。
譬如,逛街时看上什么好看的小玩意儿,她总是顺手拿了就走,也不付钱。如果被人喊住,她还要振振有词地说:“我们王家裁缝铺,可是锦城响当当的百年老字号,还能短你这几个铜板?”
她这话也没错,她爹王麻子的裁缝手艺,是锦城数一数二的,而且待人又和善,所以乡里邻居,大都愿意去王家裁缝铺买布匹、做衣裳。
只是唯一的缺点,便是生了个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
有一次,这王阿花来陈家肉铺买肉,同样提了肉便要走人。那时陈枝刚接手肉铺,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也不好说她,心想那肉也不多,便吃了个哑巴亏。
没想到,王阿花第二次还是不付钱。
这一次,陈枝可不能再闷声不吭了,她当下便喊住了王阿花,提醒她还没给银子。
也不知那王阿花在哪儿受了气,当下便发起作,竟指着陈枝破口大骂:“一个破杀猪的,怎么着,你以为姑奶奶我是吃不起猪肉吗?有本事,你就去找我爹要去!”
她爹王麻子,待人最是亲厚,裁缝店赚了钱,他最爱做布施,燕子街上哪户人家遇上难事需要钱急用,王麻子也乐于帮助。
所以,王阿花虽然有买东西不给钱的行为,但见她拿的也是小玩意,大家顾忌着跟她父亲王麻子的邻里情分,大多都不计较了。
可是,陈枝却觉十分不公平,当下回了家将此事告诉陈德,父女俩当晚便去王裁缝家,讨到了银子。
王麻子擦着额上的汗,对着他们父女俩频频鞠躬:“陈兄弟,这件事是我们阿花的错,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让你们受委屈了啊!”
这一弄,陈枝跟陈德脸上都讪讪的,觉得不好意思再生气,也就算了。
可就是这回后,王阿花是再也不来陈记肉铺买肉,素日里看到陈枝,也爱冷嘲热讽,陈枝不想跟她再起冲突,只当听不见。
章老板也不想惹事,赶忙将桃花灯的灯谜取下,笑着对王阿花道:“阿花,这桃花灯是阿枝先看上的。”
王阿花浓黑的眉一挑,眯起那双不甚大的细长眼,冷哼了一声道:“那也要先猜灯谜,谁猜中了,这桃花灯才算谁的,是不是?”
“是是是……”
“怎么样?陈枝,你如果想要这个桃花灯,咱们就来比试比试,若是能答出我出的三个灯谜,我便将这桃花灯拱手相让,若是你猜不出来,那便要跪在我面前,叫我三声‘姑奶奶’!”
王阿花说着,细长的眼里闪着一丝亮光。
陈枝凝眉不语,她虽喜欢这桃花灯,但猜灯谜这种文雅的事,根本就不是她的强项。
幼时,爹虽让她跟着先生上过半年的私塾,但那不过是认得几个字。若让她吟诗作赋,那是万万不行的。王阿花如今这样说,不过是想要看她出丑罢了,只是个桃花灯,让给她便是。
这么想着,陈枝笑道:“既然阿花喜欢这个桃花灯,我就不跟你争了,你自己慢慢猜谜吧。”
说着,便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如玉的声音。
“这桃花灯如此漂亮,有且仅有一盏,为何不争?”
陈枝一愣,旋即便见穿着一身雪白衣衫的阿鸢,“她”鬓发松松绾就,腰间并未刻意束带,衫裙随风浮动,犹如月上嫦娥下凡般缥缈。
“阿鸢,你怎会在这儿?”
陈枝诧异极了,往日里,“她”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阿鸢擡起那双含春带情的凤眸,慵懒地瞥了她一眼:“我娘嘱咐,让我多出门走走。何况,若是窝在家里,岂不是错过了一场热闹的大戏?”
“她”刚才大老远就瞧见了陈枝,本想跟她打招呼,可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静静跟在她身后一探究竟。哪想,就看到她被人欺负。
本不想搭理这事,可转身之际脑里又闪过一个念头。
按理说,这陈枝也算帮“她”暖过身子,自然便是“她”的人,“她”又怎能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