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戒

婚戒

“咳,我就开个玩笑哈。”车内温度好像更低了,栾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范之洲再次调空调温度,被栾姝阻拦,“你还病着呢,以病人为主!”

范之洲便将自己的大衣裹了她。

“戒指呢?”

栾姝?!

这是躲不过结婚这个话题了!

她反问:“你的呢?”

“在!”他将栾姝的手牵过去,压在掌心,掌中赫然有一枚婚戒。

栾姝记得,是一对很简单的环戒,外圈很简单的拉丝环形线条,一枚内里刻着f·zz,一枚内里刻着两个f·Qg。

f·zz是男戒,是范之洲的名字缩写,f·Qg是谁范之洲没解释,栾姝也没问。

那年,去教堂前,范之洲从房间一个角落翻出来的两枚一模一样的环戒,一大一小,但栾姝手指太胖,她戴不下!

f·zz的男戒套在栾姝中指上,正合适,于是他便将另外一枚更小的女戒用带子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们路过珠宝店,栾姝其实想说随便买一枚普通的能戴上的戒指就行,但她怯懦没敢说话,而范之洲好像对这对戒指非常满意,即便是脖子挂着戒指,他也有种这是最好方式的自信或自恋。

f·Qg的女戒被范之洲戴到了栾姝中指,大小合适正小。

栾姝有种难言滋味。

“f·Qg是我妈妈名字缩小,我沉迷雕刻时做了两枚一模一样的环戒,没有繁复样式,只返璞归真只是一个环。我想,这样便能将我们两个锁在一起了。”

原来有这段故事,原来是他亲手做的!

“那我很幸运,终于有跟你妈妈一样的手了。”栾姝突然就开心了,她伸手给他看,“你看,大小正合适了!”

女子的手莹润纤细,掌若无骨,套上一枚简朴到极致的戒指,有些过于朴素。

但栾姝心情很好。

男人勾着唇角,高烧后始终像是蒙上一层薄雾的双眸绰约雾影,“我的呢?”

栾姝——

“到了范宅,是公开的夫妻关系,没有戒指,我外公会揍我的。”

原来是这样!

栾姝蜷起手指,“你那枚戒指我后来也戴不上,就一直存放在家里,你没有说要戴,我忘了带。”

她低落,声音便也软软地带了鼻音,“要不,我也不戴,我陪你一起挨揍吧!”

范之洲捏住她试图摘下戒指的手,一根根捏着她柔软的手指,用气音温柔地说:“你戴着,我一个人挨揍就好,舍不得你陪我受委屈。”

甜言蜜语,蛊惑如蜜糖,天色已渐浓,他的五官隐在晦暗的阴影中,一双朦胧迷离的眼,与夜色相融,望不见底的深与黑。

栾姝的心跳就乱了,她避开他如猎豹一般完全将她锁定的目光,反手握住了他的指尖,在掌心调皮地挠了挠。

“到时候我帮外公将你按着,让他打结实点。”

“好狠心的老婆。”

“老婆”这两个字有特殊的意义,这样不经意地被范之洲说出来,莫名就没了那庄严肃穆的仪式感,双方都没表现特别情绪。

栾姝掩着略发烧的脸皮,问他,“快到了吧?”

但范之洲不依不饶,哑着嗓音,不急不慌继续调拨,“叫声老公我听听。”

“别得寸进尺啊!”

“提前预习下,怕你到时候没底气。”

“放心,我是金奖影后,演技这块你不用操心,我保准按契约给你演得明明白白,让外公看不出一点我们是契约婚姻。”

契约提前就有约定,她在一些时候配合范之洲演夫妻,面见长者便是范之洲要求的表演时刻。

“老公,你伤口疼不疼——”

在范之洲以为栾姝绝对不肯开口时,她突然就嗲声喊了句“老公”,拖长的尾音柔软酥麻,情意绵绵,差点让人误认为这是真情实感的妻子在娇柔地关心老公。

范之洲身体僵硬,胡乱地摸了把一直有些火辣麻痒的伤处,他觉得定是伤口发炎了,让他非常的不适。

栾姝喊完也是身体僵硬,缓了好几口气,才感觉到呼吸还在,好在范之洲没火上浇油说什么不中听的,不然栾姝要钻椅子下去。

车子进了城,灯火明起,将双方的神色照得明朗,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尴尬,便又都若无其事转头躲开视线。

一路试探,一路碰撞,终究是谁都没敢交付真心,便这么半真半假地进了范宅。

西郊一处宁静的小院,铁门打开,黑色的宾利驶入。

有凄惨的狗叫声,在院子里扑腾,栾姝看去,只见院落中有一前一后两道影子追逐,前面那只赫然是一条哈士奇,而追着它后面飞爪的是一只毛发蓬飞气势熊熊的猫咪,在听见动静,两只都停下了,西伯利亚超凶的猫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竖起凶光收敛,擡起一只脚望着这个方向,在打量陌生来客。

二哈见势已是溜之大吉,躲在房子廊檐下对着车吠。

范之洲推门下车,对着猫咪招呼,“甜胖,过来!”

一只脚跨出车的栾姝——

果然,就觉得膝盖疼了许久,原来在这里!

一道灰影腾空,范之洲摊开的两手空空,那只高傲又漂亮的猫跳向二哈,继续揍狗去了!

二哈夹起尾巴疯跑,差点撞到了还没站稳的栾姝,一条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

男人冷寂的嗓音很好听,但威胁意味满满,“你敢将爪子伸进车里,今晚就吃狗肉。”

二哈本欲躲进车里的爪子倏然回收。

“敢碰我老婆一下,我现在就吃狗肉。”

二哈以一个怪异的扭腰姿势从栾姝身边纵过,一根毛发都没沾上她的衣服。

栾姝——

好吧!

恶魔的男人,连牲畜都怕他!

可想而知他平时在家里是何等横行霸道!

好在,还有一只叫“甜胖”的猫对他爱答不理,可见报应!

栾姝被扶着往宅子进去,外人看来这是一对恩爱又和谐的夫妻,男帅女美,且甜蜜和谐。

但栾姝此时想弑夫!

甜月半就算了,她当作语文不好,忽略不计,可这“甜胖”是怎么回事?六年前养的猫,从国外带回国内,当着她的面喊“甜胖”,怕不是生怕她现在这漂亮纤细性感妖娆的老婆六年前是个小胖妞吧?

甜就罢了,栾姝也自认为即使她是个小胖妹,那也绝对是最甜最软最可爱的那一只,但这明目张胆明涵的“胖”,谁能忍?

“少爷回来了。”有人开门迎接。

栾姝换上得体可亲的笑容,反手揽住范之洲的腰,顺手在那劲瘦腰窝软柔处狠狠掐下。

范之洲——

敞开的大门,几张熟悉的面孔都迎了出来,他疼得很,臭脸。

看着就像是来讨债的。

一脸皱纹但精神矍铄的老太爷范恪行,拐杖要提起来了,被两个漂亮小仙童一左一右抱住了胳膊。

一个柔弱,“舅舅脸色好难看,像是要家暴老婆的样子。”

一个天真,“舅舅不喜欢他老婆,正好换一个。”

抱起甜月半的靓丽女子在灯影中笑得肆意,“你俩别尽说实话,他们夫妻关系本来就不好,架不住你们俩再挑拨离间。”

系着围裙才从厨房赶出来的贺和泽,一把扯开一个小仙童,“两位小祖宗,没瞧见你舅舅是被五指山压住了吗?”

范之洲那僵硬的体态,以及栾姝那甜美的笑,在贺和泽看来就是复制黏贴他和周之真的日常,他可太熟悉这个姿势了!看似亲密相拥站立,殊不知美人儿那纤纤玉指下是尸骨无存的残暴!

老爷子的拐杖放下了,满意地点头,“姑娘漂亮又乖巧,比这臭小子强,快进来,外面冷。”

栾姝胡乱松了手,不知道该怎么挪脚。

这阵仗有点奇特。

在被贺和泽揭破她掐了范之洲之下,老爷子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她“乖巧”,莫不是反讽?后续要给她个下马威?

范之洲已在疼痛中清醒,无声地吸了口冷气,沉着嗓音说:“我病还没好,老婆不仅不疼人,还让人疼。”

这“老婆”也不知道被他舌尖碾了多少遍,怎么听都腻歪歪的,就,有点甜。

栾姝拾起影后心得,暗暗鼓起,优雅大方地挽住范之洲的胳膊,“老公,我们进屋吧,家里人都等急了。”

甜蜜绵软,蜜里调油。

两只小仙童同时摇头,发出重重叹气。

“完了,又一对怨偶!”

“不一样,他们是影后影帝,表演功力比周之真和贺和泽强多了,看着更自然。”

“你懂什么!这叫假戏真做,乐在其中,白天翻脸晚上翻床单!”

“姐,你说话温柔点,太不淑女了。”

“我就这样,不想听就滚你爸那里当爸宝!”

“啧,你就是嫉妒我跟爸姓!”

“姓贺了不起吗?我还姓周呢!周家人虽都不咋滴,但是财富排行可是第一,比老贺强多了!将来都是我的。你就羡慕哭吧!”

“我现在就哭给你看!”

两小只毫不避讳地一边斗嘴,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栾姝。

这是一座三层的小楼,年代看着很久了,室内装修也旧了,但保持很干净,布置得也是老一辈人喜欢的中式风。

沙发是黄褐色的实木桌椅,有淡淡的香味,栾姝被范之洲送到老爷子侧对着的单椅上坐下,他则去拧了两只叽叽喳喳小鬼,一把一个拖着往楼上送,“去去写作业。”

“大过年的谁写作业啊!”

“你们啊!一会儿我给你们出题,不会做,一道题一手板。”

“报复,你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我要把你小时候干的坏事全告诉舅妈!让她休了你!”

不管怎么挣扎,到底是两个孩子,哪里拧得过范之洲,很快便被锁进了楼上书房。

范之洲下楼,便看见栾姝在老爷子笑眯眯的目光下吃着橘子,一边还笑着说得热闹。

老爷子说:“云绿茶那身旗袍出来,我就看住了,可真像他外婆年轻时候!那长腿,那腰身,唉我看一眼就入迷了,她早早过世,我没肯再娶,再寻不到那么漂亮的老婆喽!”

老爷子夸赞的话用词太接地气,但他那眼神那语气,完全就是真性情流露,出自内心的夸奖,丝毫不带一点亵渎之意,坦荡豁达,平等地把男女之情放在一种自然欣赏的情感中。

栾姝反而觉得亲切和真实。

范之洲靠在楼梯扶手上,搭着两只手,平静地听着他们聊天。

“我就说我要拍一部我年轻时候的电影,就找了真真让她投资组局。他们找了男演员,给我亲自挑,我好容易挑中一个,他们说闹什么跟老板出柜的绯闻,把我气得!好好的小伙子,条顺盘靓的,喜欢男人!”

栾姝约莫猜到说的是闻星洲,《云霄之上》最早曝出来的男主角。

“那您为什么不直接找饭饭演呀,他是您外孙,最像您!”

“我不要他!看他就来气!”老爷子抖拐杖,“今天若不是跟你一起回家,我肯定要揍他一顿。”

栾姝擡眼去看范之洲,他站得高,目光散漫地俯视着他们,发烧后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依旧是英挺帅气,长身玉立,如玉风华,就连随意搭在扶手背上的手都有莫名的张力。

他对她笑笑,温柔缱倦。

栾姝赶紧挪开目光。

“结婚了连戒指都不戴,可见不是什么君子!”

栾姝的一瓣橘子呛了嗓子,她咳嗽,阿姨来送水,递了一杯甜橙果汁给她,又问范之洲,“少爷喝什么?”

“冰的但保温的水。”

栾姝呛得更厉害了。

老爷子疑惑地左右看看,用拐杖指了范之洲,“你小子搞什么鬼?还不赶紧过来看看你老婆,没有良心的,不心疼吗?”

范之洲下楼扶栾姝到阳台,外面的冷气森寒,栾姝吸了冷空气,咳嗽便慢慢止住了。

栾姝吸着红了的鼻头,两眼也是泪汪汪的,“都是怪你。”

“是,老婆教训的对。”范之洲给她细心擦脸,俯脸凑近她,炙热气吸与她呼吸纠缠。

栾姝推他,“痒,离我远点。”

范之洲直起身体,将栾姝因为剧烈咳嗽而稍乱的刘海碎发理顺,“外公几年前做了抗癌手术,今年扩散了,医生说他这年纪只能听天命。他希望我和周之真都有个美满家庭,逼着我们都得一家人齐全在老宅来。”

这就是签署婚姻契约的原因了。

“我会好好配合的,外公人很好,我们很谈得来。”

栾姝抱了胳膊,觉得冷。

范之洲开阳台门,“进去吧!”

说时灰影一闪,一只凶恶骄傲的猫跳了过来,范之洲伸手去接,将她抱个满怀。

心心念念的猫终于愿意亲近自己,范之洲掩饰不住开心,“甜月半,你终于肯搭理哥哥了。”

栾姝目露不善!他果然是故意的!

她挤开范之洲,脚步很重,找准位置,狠狠踩下!

意料之中听见一声闷哼,范之洲松手,猫跑了,他提着一只脚痛苦的扭曲了脸!

栾姝得意,压低声音,“甜、胖?”

“——甜,但不胖。我错了,老婆。”

栾姝已经进了客厅,换了得体笑容继续跟老爷子聊天。

范之洲按着阳台门把手恢复许久才进屋,进来第一件事就去找拖鞋。

他殷勤蹲在栾姝跟前,“北方暖气足,你这带毛的高跟靴子太热了,咱们换拖鞋。”

栾姝不理他,他便只好自己动手给她换鞋,大手稳而温柔,小心翼翼托着栾姝脚踝塞进拖鞋里。

老爷子笑眯眯地夸了他,“能屈能伸,才是好老公。行了,你小子今天的拐杖免了。”

栾姝看范之洲的发顶,浓密黑发,板寸立起,根根傲骨,却如此温柔小心,蹲着给她换鞋。

她眼圈有点发酸。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爱,她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

每一次,每一点,她都会犹豫,会幻想,是不是有一点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