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归墟客(一)

第98章归墟客(一)

“确定名字是叫祝程对吧?”

“对对对,祝愿的祝,启程的程。”

工作人员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片刻又问:“出生日期?”

祁缘回头看祝程,想问问他的想法。

祝程道:“11月27号好了。”

祁缘表示明白,转过去告诉工作人员,“11月27号,比我小七……四岁。”

工作人员以为自己耳朵坏了,又问一遍:“小几岁?”

祁缘理直气壮:“四岁。”

祝程在后面偷偷笑。

工作人员按下回车键,旁边的机器很快运转起来,“嗡嗡”响了一阵。

祁缘趴在工作台前,又兴奋又激动,不由自主就握紧了祝程的手。

“来,拿好。”工作人员将打印好的户口页递过来,“身份证一周后再过来拿哈。”

“谢谢谢谢……”祁缘立马接过来,祝程也凑近了看。

姓名一栏标标准准印着他的名字,从此他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存在的证明。

“你别老拿着,你给人小祝看看呀!”舒绍在一边嗔怪道。

“没事阿姨,我能看到。”祝程说。

祁缘擡起头来看他:“还叫阿姨呢?”

祝程顿时明白过来,笑着看向舒绍:“妈妈。”

“哎!”舒绍高兴得合不拢嘴,忙不叠应了一声。

祁自良从旁边挤过来:“还有我呢。”

“爸爸。”祝程开口道。

“哎好好好……”祁自良也喜滋滋地应下。

祁缘霎时觉得自己的地位不保,不满道:“爸妈,我这个儿子是摆设吗?合着我叫这么多年您二位都听不见是吗?”

“哎呀你跟小祝争什么风呢?这么多年你没喊腻我还听腻了呢,我这人近老年又无痛多了个儿子,还是个这么好的儿子,能不高兴吗?”舒绍笑说。

祁缘拉着祝程往外走:“我真服了。”

祁自良也在后面跟着打趣:“车钥匙在我这,你们出去也没用啊。”

一家四口欢欢喜喜回了家,一路上祝程拿着他那张户口页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看不够。

“还没看够呢?”祁缘倚到他肩膀上,笑道,“纸都快叫你磨薄了。”

“看不够啊。”祝程说,“我想看看你的。”

“看看我的?”祁缘一边打开包去找一边问,“看我的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祝程看着他拿出户口本,打开抽出自己那一页,递过来。

他把两张户口页放在一起,一新一旧。

祁缘说:“我这张都有快二十年历史了。”

舒绍搭茬说:“那可不嘛,上次换新的还是你小升初那会儿。”

祝程小心翼翼地将边角抹平,仔仔细细地看着。

“这么一说忘了刚刚顺便把咱家的户口本整个更新一下了。”祁自良道。

“不急,等到三月一号我跟祝程就去领证,正好到时候把我俩户口独立出来。”祁缘说。

舒绍调侃道:“这么着急啊?”

“那当然。”祁缘扬扬下巴,“我们立志要做全市第一个登记结婚的夫夫。”

祝程笑起来:“怎么不做全国第一个?”

“那是真卷不动。”祁缘撇撇嘴,“我都在网上看到好多个说要头天晚上去排队的了,都要争做第一个。到时候还要拍照——结婚照哎,熬一宿到时候脸色蜡黄满面油光,指定得丑死。”

“那咱们什么时候过去?”祝程问他。

祁缘想了想,说:“民政局八点上班的话,咱们七点过去就行。”

“还有半个月呢,你那么急干什么?”舒绍说,“也不问问小祝愿不愿意,就算是两个男生,结婚这种大事也不能随便决定啊。”

“哦。”祁缘应了一声,转头看祝程,“那你愿意吗?”

祝程笑得眼睛眯起来:“我愿不愿意你还不知道吗?”

祁缘也跟着扬起嘴角,嘚瑟地跟舒绍说:“听到没,人家愿意。”

“别跟我说话。”舒绍捂住耳朵,“年纪大了,新陈代谢不好,容易糖尿病。”

“哎呦,”祁缘笑她,“当年你俩在我面前秀来秀去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

“结结结,这婚晚一天都不行,”舒绍半开玩笑地说,“早点把你嫁出去我跟你爸也省心。”

祁缘笑得更加猖狂:“要‘娶’我的现在不也是你的儿子吗?”

“那从此以后,你我不在是母子,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以婆媳相称。”舒绍瞥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祁自良开着车也被她给惹笑了,“你们俩,这都什么跟什么……”

舒绍叱他一句:“好好开你的车,别分神。”

祁自良拉着嗓笑着应声:“哎,遵命。”

祁缘碰了碰祝程:“看到没,这两位,这种秀我一脸的不经意间,我已经承受了二十多年了。”

“纠正一下,三十年了哦。”舒绍精准出击,“不要忘记你的年龄。”

祁缘张嘴,祁缘闭嘴,祁缘无言以对。

“你现在已经步入中年了,小祝还是大好青春。”舒绍一脸故意挑事的笑,和祁缘如出一辙,“老男人。”

祝程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类似于利剑刺进胸膛的声音,然后祁缘诡异地沉默了。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祁缘,又看了看舒绍,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哟,”舒绍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祝程以为她是意识到玩笑开得稍微有点过分,想缓和缓和气氛,哪知她开口又是一句:“哭啦?”

祝程骤然明白过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母子的相互伤害程度,刚想回头再看一眼祁缘,突然就被熊抱住了。

“呜哇——程程你不会嫌弃我年纪大吧?你不能嫌弃我年纪大啊程程——我独守空房十八年都是在等你啊程程——”

祝程不敢动。祝程害怕极了。

他不知道祁缘又在发哪门子疯,只能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舒绍在一旁出言安慰:“放心,他没事,就是不定时抽风。”

祝程无奈又想笑地叹了口气,拍拍祁缘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嫌弃你,不嫌弃你。”

祁缘像小孩耍赖一样在祝程怀里趴了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来。

“你看我就说吧,”舒绍指着他,“这家伙就是爱发癫。”

祝程倚在车座靠背上,开始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祁缘时他是什么样的形象。

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风趣幽默、平易近人的祁老师。

啊,有些人还活着,就有人开始怀念他了。

果然,还是距离产生美。

“想什么呢?”祁缘凑过来。

“没什么,”祝程笑笑,“就是想,你是不是被某个既没包袱也没形象的二傻子魂穿了。”

祁缘眉头一皱,头顶冒出个问号。

祝程拉过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逗你玩儿呢。”

祁缘反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摩挲:“想想咱们的婚礼吧,领了证最好三月里就办了,你有什么想请的人吗?”

“我又没有几个认识的人,没谁好邀请的。”祝程说,“真要说的话,就是以前七班的那群孩子了。”

“行,我到时候直接在群里发,让他们有时间的都过来。”祁缘说。

说着说着话就到了家,祁缘拉着祝程进屋,让他挑一下领证那天要穿的衣服。

“不是吧缘哥,还这么多天呢。”祝程觉得有点离谱,“你怎么这么急啊?”

“兴奋啊。”祁缘满面红光,“我现在只要一想到还有半个月咱们俩就能登记结婚,咱们的关系能得到法律的认可,就兴奋得睡不着。”

他在床边坐下,也把祝程拉过来坐下。

“我小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合法的那一天了,如果能找到厮守一生的那个人,也只能谈一辈子的恋爱,最多办一个意定监护。”他笑着,“但是没想到这一天居然真的来了,还来得这么及时这么恰巧。”

“能不能结婚,是很重要吗?”祝程问。

祁缘想了片刻,回答说:“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吧,按理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两个人一直相爱,一直在一起,恋爱还是婚姻都是外界赋予的名头罢了。不过能结婚当然更好,还是受文化传统影响吧,不想少了这份仪式感。”

“仪式感……”祝程念念有词地重复。

“对啊,想一想,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看着你找到了余生的归宿,看着你那么幸福,我们两个人可以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上,关系那一栏可以写上一个‘夫夫’,难道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吗?”

祝程想象了一下,确实感觉不错:“那我们的婚礼,要办成什么样的?”

“你有什么想法没?”祁缘问他。

祝程现存的记忆里,参加的唯一一场婚礼,还是祁缘带他去的那次,除此之外知之甚少。

于是他问:“婚礼是都要和你那个同学办的那个差不多的吗?”

“当然不是。”祁缘说,“你想办成什么样的都可以。”

“可是,可是我也没什么想法。”祝程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啊,”祁缘思索少顷,道,“我是想,咱们不要伴郎伴娘这些了,找我那些老同学的话你都不太熟,反而不自在了。咱们到时候就逮着白蔚薅就行,那群小孩要是来得多,也可以叫他们发挥发挥作用。整个婚礼不要太严肃,所有人,主要是你和我,玩开心了就好。”

“嗯——”

祝程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那个,缘哥——”

“怎么了?”祁缘看向他。

祝程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没事,你说。”

“我想,有空的话,给我父母立个碑什么的。”祝程低声道,“他们当时就那么被——我估计那些人不会好好地处理他们的……遗体,以前是什么都不记得,现在我至少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了,他们那么爱我,我不能就这么不管。”

祁缘认真听着,听完点点头。

“行,我待会儿就打电话问问看怎么做比较合适,还有啊——”他话说一半停住了。

祝程擡起头看他:“嗯?”

“以后想说什么直接说就行,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祁缘揉揉他的头发,“你在我这里永远没有过分要求,明白吗?”

祝程扬起脸看他。

“更何况,现在来说,你爸妈也是我爸妈,处理后事什么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祁缘跟他对视,挑了两下眉毛。

祝程笑起来。

“我还挺想让他们知道,我遇到了一个你这么好的人。”他扣着自己的手指,“他们当时那样离开,肯定也很担心我。”

祁缘握住他的手:“他们会看到的。”

他从包里把户口本取出来,祝程的那页已经放进去了,他们俩的户口页一前一后挨着。

祁缘翻过来翻过去,突发奇想:“说起来,按法律上说,咱们现在还没有确立夫夫关系,我应该算是你的哥哥。”

祝程茫然地看着他:“啊?”

“哎呀——”祁缘长叹一口气,“话说我小时候还挺想要个弟弟妹妹陪我玩的。要不——”

他突然擡起手搂住祝程的肩膀,把他揽得更近些,笑着说:“你叫声哥哥我听听。”

和祁缘待在一起这么久,也算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他话一出口祝程就知道什么意思,于是欣然应下。

“哥哥。”

轻轻的一声,落在祁缘的耳蜗里,惹得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看着祝程,不知道这么正常的一个称呼,这么无辜的一副表情,这么合理的一种语气,他是怎么叫得如此——

勾人的。

祝程趁热打铁,又叫一声:“哥哥——”

祁缘喉结动了动,咽了一口唾液。

大中午的,爸妈还在客厅,一门之隔,不太好吧……

冷静冷静,祁缘在心里给自己催眠,淡定,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就是叫了声哥哥而已——个屁啊!

他猛地一翻身,刚要按着祝程把他压在床上,就听到如雷贯耳的四个字——

“蛋蛋哥哥。”

轰——

那种感觉就好像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间氛围感满满的房间里,马上就要干柴烈火了,打算放点音乐助助兴,结果打开响起了喜羊羊与灰太狼的主题曲。

祁缘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听到了“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羊儿的聪明难以想象……

他的人生失去了色彩,除了眼前的祝程,周围一切都变成了灰白色。

天再高心情一样奔放,每天都追赶太阳……

祁缘的动作将在原地,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祝程绷着脸,防止自己一个忍不住笑出来。

“蛋蛋哥哥你怎么了蛋蛋哥哥?”他故意眨眨眼,以示自己的无辜。

祁缘推测,自己未来三个月内,再听到哥哥这个称呼,可能都不行了。

他咬着后槽牙露出一个笑:“我没事呀程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