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暗藏隐秘

岭南官驿那狭窄的厢房走廊里,光线晦暗不明。

只有墙壁上相隔甚远插着的几支火把,投下摇曳晃动的光晕,将人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形如鬼魅。

李承影正架着,或者说更像是拖拽着几乎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李栓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吊在最后的“二柱子”也一步一个脚印的跟着。

李栓柱的体重不轻,此刻又因极度恐惧而浑身发软,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李承影身上。

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发出带着哭腔的呜咽和求饶声,在寂静的廊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承影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恼怒、羞愧与一丝对堂兄不争气的愤懑的表情,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他时不时还得低声呵斥一句: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仿佛真的被这个不成器的亲戚气得够呛。

就这样拖行了一段距离,拐过一个弯,彻底远离了萧景珩和林晚所在的那片区域。

周遭只剩下空寂的廊道和远处模糊的打更声。

突然,李承影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侧着头,保持着架住李栓柱的姿势,凝神屏息,极其仔细地倾听了一会儿身后的动静。

确定只有风声穿过廊庑的细微呜咽,再无任何跟随的脚步声和窥探。

他脸上那所有的情绪,恼怒、羞愧、愤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木然,一种剥离了所有个人情感的绝对平静。

他手臂一松,毫不客气地将几乎挂在他身上的李栓柱“噗通”一声撂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行了!”

他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与刚才那饱含情绪的状态判若两人。

“别装了,起来吧!”

瘫在地上的李栓柱那杀猪般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那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便迅速收敛起来。

他用手撑了一下地,颇为利索地站了起来,甚至还顺手拍了拍睡衣上沾到的灰尘。

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泪痕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市井小民特有的,带着点狡黠和谄媚的干笑。

“嘿嘿……”

他搓着手,看向眼前气质骤然变化的堂弟,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李承影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仿佛刚才那个狼狈不堪的李栓柱从未存在过。

他自顾自地继续沿着昏暗的廊道向前走去,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传达一项早已设定好的指令:

“你听着,明日我便要离去,返回金石县衙!”

“在这里做水车期间,你带着你那个‘徒弟’,务必谨言慎行,万事听从王爷和林姑娘的安排,尤其看好他!”

他微微一顿,指了指那个双眼依旧空洞的“二柱子”。

“万不可露出任何马脚,引人怀疑,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股冰冷的意味已不言而喻。

李栓柱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小跑着跟上李承影的步伐,脸上堆着笑,压低声音保证道: “嘿嘿,老弟你放心,我的嘴严实着呢!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蹦,绝不会误了您的大事!”

他拍着胸脯,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油滑模样。

李承影没有再回应,只是沉默地在前走着,身影融入前方更深的黑暗中。

寂静的夜里,只留下了李栓柱加快脚步跟上的细微声响。

……

第二日,天色依旧阴沉。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岭南的山峦,空气湿重得能拧出水来。

岭南官驿门口,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已然准备停当。

李承影躬身站在马车旁,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恭敬中带着几分局促的模样,正向萧景珩和林晚辞行。

“王爷,林姑娘,金石县那边公务堆积,诸多琐事还需下官回去处理,实在不便在此久留。”

他言辞恳切,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

“这制作水车之事,下官的堂兄李栓柱虽技艺粗陋,但定会竭尽全力,听从二位调遣。”

“他久居乡野,不懂规矩,日后若有什么言行不当、办事不周之处,还万望王爷和林姑娘多多海涵,多多担待!”

说着,他又深深地作了一揖。

萧景珩目光落在李承影身上,看似随意,实则深邃。

他总觉得,这些时日,这李承影身上似乎有某些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模糊的直觉。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曾经的木讷和警惕。

反而多了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甚至是一丝极难察觉的疏离。

“是我的错觉吗?”

萧景珩心下存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道:

“李大人公务要紧,且去吧,此地之事,本王自有分寸。”

“是,是,多谢王爷体谅,那下官便告辞了!”

李承影连声应着,又朝着林晚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动作略显匆忙地登上了马车。

车夫一挥鞭子,马车轱辘转动。

车轮压过官驿前泥泞不平的道路,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雾气朦胧的山道拐角。

萧景珩站在原地,目光却并未收回。

他依然若有所思地盯着马车离去后,在泥地上留下的那两道清晰的车轮印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王爷?”

林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清冽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询,她也察觉到了萧景珩那片刻的失神。

萧景珩回过神,刚想将自己的疑虑与她稍作探讨,一个人的声音却插了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王爷,林姑娘。”

只见李栓柱搓着手,脸上带着略显局促的笑容凑了过来,微微佝偻着腰。

“草民……草民这里琢磨了一晚上……这里有一份制作水车急需的各色材料清单,请您二位过目。”

“这造水车是个功夫活,也是个体力活,材料若是备不齐,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方便,还得劳烦王爷、姑娘尽早派人采买齐备,这工期才不敢耽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