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瓮倒酒仙

杏花村有家姓钱的财主,家中金银堆成山,田地连成片,可偏偏生就一副铁石心肝,一毛不拔。微趣暁税 耕辛罪全钱财主最宝贝的,是后院地窖里深藏不露的几大瓮陈年佳酿。那酒,据说是他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琥珀色的酒液在瓮中轻轻晃动,便散发出勾魂摄魄的醇香,仿佛能醉倒整个春天。钱财主每日必去窖中巡视,对着酒瓮摩挲半晌,眼里的光比窖中的灯火还要亮上几分,却一滴也舍不得尝,更别提施舍给旁人了。

这日,正值腊月将尽,朔风卷着碎雪,刀子似的刮人脸皮。村口蜷缩着一个老乞丐,衣衫褴褛,瑟瑟发抖,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风霜刻了一辈子。他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一步一挪,竟挪到了钱家高大的朱漆大门前。老乞丐喘着粗气,对着紧闭的门扉,用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哀求:“行行好……天寒地冻,赏口热酒暖暖身子吧……”

门房探出头来,见是个老叫花子,鼻子一哼,粗声粗气地回绝:“去去去!哪来的讨饭鬼?我们老爷的酒,金贵着呢,岂能给你这等糟老头子糟蹋!”说罢,“砰”的一声,大门关得严严实实,将寒风与老乞丐一同关在了门外。

老乞丐在门外站了许久,浑浊的眼睛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又望了望灰蒙蒙的天,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拄着木棍,蹒跚着朝村外走去。他身影佝偻,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渺小,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钱财主此时正在暖融融的厅堂里,搂着小妾,听着小曲,对门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k!e~k`a+n/s\h?u~.·c¢o`m?他心满意足地咂摸着嘴,仿佛已经品到了那窖中琼浆的滋味。

当夜,钱财主在暖榻上睡得正香,忽被一阵奇异的“哗哗”水声惊醒。那声音不大,却极有节奏,像溪流潺潺,又似春雨绵绵,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心中一惊,披衣起身,循着声音一路寻去。声音竟来自后院,直通那深藏美酒的地窖!

钱财主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顾不得叫醒下人,独自一人,举着油灯,跌跌撞撞地冲向地窖。窖门虚掩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酒香扑面而来,醉人肺腑,却也让他心惊肉跳。他颤抖着手推开窖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目瞪口呆——

只见窖中那几只他视若性命的巨大酒瓮,竟像被无形的巨手拨弄,齐刷刷地倾斜着角度!瓮口汩汩涌出的,正是他珍藏了不知多少代、一滴也舍不得动的琥珀色美酒!酒液汇聚成一道晶亮的小溪,在窖中青石地面上蜿蜒流淌,穿过窖门,竟顺着地势,一路潺潺地流向了院外,在雪地上冲刷出一条散发着醉人香气的酒河!

“我的酒!我的酒啊!”钱财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徒劳地想去堵住那瓮口,可那酒流仿佛有了生命,从他指缝间争先恐后地涌出。他捧起一捧酒液,那熟悉的醇香此刻却像毒药一样灼烧着他的心。咸鱼墈书罔 埂辛嶵筷他眼睁睁看着价值连城的琼浆玉液化作寻常溪流,在寒夜里冒着丝丝白气,汇入村外的沟渠,只留下满窖令人心碎的余香。

钱财主瘫坐在冰冷的酒水中,涕泪横流,捶胸顿足,悔恨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想起白天那个讨酒的老乞丐,想起自己门房的恶语相向,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莫非……莫非是那老乞丐作法?

他疯了一般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大门,循着那酒河的痕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狂奔。酒河的尽头,竟是村外那座孤零零的土地庙。庙门半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

钱财主喘着粗气,扑到庙门口,借着月光往里一瞧,只见白天那个老乞丐正端坐在庙中的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只粗陶碗,碗里盛着的,正是从他酒窖里流出来的美酒!老乞丐正悠然自得地小口啜饮着,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竟亮得惊人。

“仙……仙人!是您老人家!”钱财主“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对着庙里的老乞丐磕头如捣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小的吝啬成性,得罪了仙长!求仙长大发慈悲,收了神通吧!小的愿意倾家荡产,只求仙长保住我的酒啊!”

老乞丐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钱财主那狼狈不堪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钱老爷,你可知道,这酒本为解忧、助兴、暖心之物,是天地五谷之精华。你将其深锁暗窖,视若珍宝,却吝于施舍一滴,让这醇香白白埋没,岂非辜负了造物之美?今日之酒流,不过是替天行道,让这琼浆重归天地,惠及众生罢了。”

他顿了顿,端起陶碗又抿了一口,咂咂嘴,笑道:“嗯,好酒,好酒!可惜啊,锁在瓮中,终究只是一潭死水;流了出来,方能泽润万物,香飘十里。钱老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钱财主听得面红耳赤,冷汗涔涔而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才恍然大悟,眼前这老乞

丐,哪里是凡人?分明是神仙下凡,点化于他!他想起村中流传的酒仙杜康的传说,再看看老乞丐那超然物外的神态,心中更是惊骇欲绝。

“仙长说的是!说的是!”钱财主磕头不止,“小的糊涂!小的悔不当初!求仙长给小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老乞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身形在烛光下竟显得有些飘忽。他将碗中残酒随手泼向庙外,那酒液落地,瞬间化作一阵清冽的酒香,弥漫在雪夜的空气中。他看着钱财主,语重心长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仁心善举,方能积福积德,泽被子孙。今日之惩,望你好自为之。若能改掉吝啬本性,广施善缘,他日或可再得佳酿之福。”

说罢,老乞丐的身影竟在钱财主眼前渐渐变得透明、稀薄,最终化作一缕淡淡的酒香,消散在土地庙的夜色之中,只留下那空空的粗陶碗,和满室令人心神俱醉的余韵。

钱财主呆呆地跪在雪地里,望着空无一人的土地庙,又回头望向自家院子的方向,那酒河早已断流,只剩下雪地上蜿蜒的痕迹,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他心中百感交集,有失去万贯家财的剧痛,更有被神仙点化后的醍醐灌顶。

自那以后,杏花村的人们惊奇地发现,那个一毛不拔的钱财主,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开仓放粮,赈济贫苦;修桥铺路,惠及乡邻;尤其到了年节,必在村口设下大缸热腾腾的姜汤和廉价的米酒,供过往的穷人、旅人驱寒暖身。人们都说,钱老爷是得了神仙指点,脱胎换骨了。

而钱财主的地窖,虽然空了,他却时常独自一人坐在窖口,对着那几个空空如也的酒瓮发呆。有时,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熟悉的醇香,听到那潺潺的酒流声,想起老乞丐那番振聋发聩的话语。他明白了,那瓮中倒出的,哪里仅仅是酒?更是他心中那道禁锢多年的吝啬之墙。墙倒了,心活了,人生才真正有了滋味。

至于那夜流出的美酒,据说汇入了村外的小河,河水竟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村人饮了那河水,竟觉得神清气爽,百病消除。于是,那条小河便被叫做“酒溪”,而“瓮倒酒仙”的故事,也如同那酒香一般,在杏花村,在十里八乡,世世代代流传了下去,提醒着人们:再醇厚的美酒,锁在瓮中也终会酸败;唯有分享与善心,才能让生命的芬芳,流淌不息,香飘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