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九霄引雷记
暮色四合,铅灰色的浓云沉甸甸地压在青州城头,压得人喘不过气。?2:?@8]/.看¨a\书x网?` ?免?费*?阅%?读?{′空气粘滞得如同凝固的胶,一丝风也无,只有城外荒岗上,枯草在死寂中微微颤抖。城头稀疏的火把,光线被浓湿的空气吞噬,只余几点昏黄暧昧的晕圈,映照着守城兵士脸上刀刻般的疲惫与惊惶。城下,那片被称为“乱葬岗”的洼地里,墨汁般的浓雾正无声地翻涌、膨胀,丝丝缕缕,带着刺骨的阴寒和若有若无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正一寸寸舔舐着饱经风霜的古老城墙。
城门楼内,几盏油灯如豆,摇曳不定。守城参将赵猛,一张黑脸膛绷得铁紧,指节捏着佩刀的鲨鱼皮鞘,咯咯作响。他面前,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道,脸色灰败得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嘴唇哆嗦着,手里紧攥的桃木剑尖端,竟也微微颤抖。
“赵……赵将军……”老道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破风箱在拉,“贫道……贫道道行浅薄……那东西……那东西非比寻常……是百年难遇的‘骨煞阴魔’……以生魂怨气为食,以尸骸为基……贫道的符咒……镇……镇不住啊……” 他猛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城……城破……只在旦夕……快……快逃吧……”
“逃?”赵猛猛地一掌拍在冰冷的城垛上,震得尘土簌簌落下,声音炸雷般在死寂的城头回荡,“青州之后,便是数十万生灵!逃?往哪里逃!” 他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城下那片越来越浓、几乎要漫上城墙的墨雾,那雾气中,隐约可见扭曲的人形轮廓在聚散,无数惨白的骨爪在雾中若隐若现地抓挠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嚓嚓”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门洞的阴影里。他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背上负着一个狭长的布囊。他走得极轻,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石板,而是飘落的羽毛。他走到城楼边缘,面向那片翻腾的魔雾,站定。风,似乎在他身边凝滞了。
是云铮。青州城里无人不晓的聋哑乐师。
赵猛的目光扫过他,眉头紧锁,带着一丝不耐和焦躁:“云先生?此乃生死之地,非抚琴弄弦之所!速速离去!” 他以为这乐师是被恐惧驱使,茫然失措至此。
云铮却仿佛没有听见,也看不见赵猛的焦躁。他缓缓解下背上的布囊,动作轻柔而庄重。布囊打开,露出的并非寻常瑶琴。那琴身比寻常古琴略短,却更显厚重,通体流转着一种温润内敛的暗金光泽,木质细密如织,纹理间隐有流光闪动,仿佛沉睡的星辰被凝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五根琴弦——并非蚕丝或金属,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材质,色泽深邃如夜空,又似凝固的熔金,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透出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脉动。?e-z_小*说*网+ +首+发^
他盘膝坐下,将这把名为“惊蛰”的五弦古琴横置于膝上。手指轻轻拂过琴弦,没有声音,但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沉寂下来,唯有指尖下那细微的、只有他能“听”到的震颤在传递。他“听”着——听那浓雾深处,无数怨魂被撕扯、吞噬时发出的无声尖啸;听那魔雾核心,那具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的“骨煞阴魔”核心,怨毒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汐般涌动;听那漫天铅云中,被压抑的、狂暴的雷霆之力在低沉地咆哮、奔突,如同被囚禁的巨兽,渴望着撕裂天幕的出口。
他的心,便是他的耳。天地间最宏大、最细微的声响,此刻都汇入他澄澈如镜的心湖。
“铮——”
第一声弦鸣,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震荡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那声音低沉、浑厚,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第一声春雷,带着破开冻土的磅礴生机。云铮的手指在五弦上缓缓拨动,指法古朴而奇异,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无形的涟漪。那翻涌的墨雾,竟在琴音触及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烈焰灼烧,发出“嗤嗤”的轻响,翻腾的势头为之一滞!
城头众人,包括赵猛和老道,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自心底涌起,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他们惊愕地望向那个盘膝抚琴的清瘦身影。
云铮的指法陡然一变!变得迅疾如狂风暴雨!五弦齐鸣,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撕裂,如同九天之上最狂暴的雷霆在咆哮!那不再是单纯的乐音,而是充满了毁灭意志的雷鸣!
“轰隆——咔嚓!”
仿佛应和着琴弦的狂啸,漫天铅云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撕开!一道粗壮如巨蟒的紫色闪电,带着焚尽万物的恐怖威势,撕裂苍穹,精准无比地劈向城下那片墨雾最浓郁的核心!
“吼——!”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第一次清晰地从魔雾中炸响!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冲击灵魂的尖啸!墨雾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被雷霆
劈中的核心处,无数惨白的骨爪瞬间化为飞灰,一个由无数白骨勉强凝聚成的、高达数丈的魔影轮廓在闪电中痛苦地扭曲、坍塌!浓雾被硬生生蒸腾出一大片空白,露出下方焦黑龟裂的土地。
“成了!天助我也!”赵猛精神大振,狂喜地吼道,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然而,那惨嚎声很快化为一种更加怨毒、更加疯狂的嘶吼。魔雾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受伤的凶兽,更加疯狂地反扑!翻涌的速度陡增数倍,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其中骨爪的数量成倍增长,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毁灭的气息,疯狂地抓向城墙,抓向城头那个抚琴的身影!雾气中,无数扭曲的怨魂面孔浮现,发出无声的尖啸,冲击着众人的心神。鸿特晓说王 吾错内容那骨煞阴魔的核心意志,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它要先将这引动天雷的源头彻底撕碎!
“云先生小心!”赵猛目眦欲裂,拔刀欲冲,却被那扑面而来的阴寒魔气逼得连退数步,气血翻涌。
魔气如潮,瞬间将云铮的身影吞没!城头众人只觉眼前一黑,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抚琴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完了……完了……”老道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就在那浓稠的魔气即将彻底吞噬云铮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五弦古琴“惊蛰”的琴身,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五根奇异琴弦嗡鸣震颤,无需手指拨动,竟自行剧烈起伏!云铮的身影在金光中若隐若现,他依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溢出一缕鲜血。但他盘坐的姿态,却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他的心神,已与这把“惊蛰”古琴,与那即将爆发的天威,彻底融为一体!
他“听”到了!听懂了!那骨煞阴魔的怨毒核心,在魔气深处疯狂地汲取着怨魂之力,试图重组、反扑!它如同一个巨大的、污秽的漩涡,而那些被它吞噬的生魂,就是它力量的源泉!
云铮的双手,在金光中再次抬起。十指如幻影般在五弦上拨动!这一次的琴音,不再是单纯的引雷,而是变得极其诡异!它时而高亢如鹤唳九天,尖锐得仿佛要刺穿魔魂的核心;时而低沉如地脉呻吟,带着镇压万古的沉重;时而又急促如骤雨狂风,疯狂地切割、搅动!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柄无形的、由纯粹意志凝聚的利刃,精准地刺入那魔气漩涡的薄弱节点,刺入那些被束缚的怨魂最痛苦的执念之中!
“嗡——嗡——嗡——”
琴音化作无形的涟漪,在魔气中疯狂震荡。那疯狂扑涌的魔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动荡起来!雾气中,那些扭曲的怨魂面孔,竟在琴音的震荡下,纷纷露出痛苦、迷茫,甚至一丝解脱的神色!它们对骨煞阴魔的恐惧和被束缚的怨毒,被这来自灵魂深处的“乐音”狠狠搅动、瓦解!
“不——!”
那骨煞阴魔的核心意志,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尖叫!它感觉到自己赖以生存的力量源泉——那些被它牢牢掌控的怨魂——正在这诡异的琴音下剧烈地动荡、挣扎、甚至开始消散!它那由无数白骨构成的魔影,在魔气中疯狂地扭动、收缩,试图稳固自己的根基,将那些即将脱离掌控的怨魂重新拉回!
然而,云铮的琴音,就是它的催命符!他的心神,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死死锁定着那魔气漩涡中不断变化的核心节点!他的手指,在五弦上舞动得越来越快,快到只剩下残影!琴音的频率和强度,也攀升到了一个骇人的顶点!整个城头,所有人都感到心脏仿佛要被这无形的音波从胸腔里震出来!城墙上古老的砖石,竟也微微震颤,簌簌落下尘土!
“就是现在!引——!”
云铮的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他的右手五指,如同五道闪电,狠狠地、同时地抓向那五根紧绷到极限的奇异琴弦!
“铮————!!!”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要撕裂整个世界的弦鸣,轰然炸响!那声音超越了听觉的极限,化作一道纯粹由意志和雷霆之力凝聚的无形冲击波,以云铮为中心,呈环形猛地扩散开来!
“轰隆隆——!!!”
回应这弦鸣的,是整个苍穹的怒吼!漫天铅云被彻底点燃!不再是单一的闪电,而是数百道、上千道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雷霆!赤红如熔岩、湛蓝如寒冰、银白如霜刃、紫金如神罚……它们如同狂暴的雷霆之海,在云铮那无形冲击波的引导下,精准无比地汇聚成一道毁天灭地的粗壮光柱,带着净化一切的煌煌天威,狠狠地、毫无偏差地劈向城下那片被琴音搅动得最剧烈、骨煞阴魔核心意志暴露无遗的魔气漩涡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片极致的、纯粹的白光,瞬间吞噬了城外方圆数里的一切!那白光炽烈
到极致,带着焚尽万物的神圣高温和净化一切的雷霆意志!
城头所有人,都被这无法直视的光芒刺得瞬间失明,只能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感到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扫过全身,将之前侵入体内的阴寒魔气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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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永恒。
当那刺目的白光终于缓缓散去,城外,已是一片狼藉。
那翻涌的墨雾,连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爪和怨魂面孔,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高温熔铸过的琉璃状焦土,光滑如镜,散发着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类似雷击木烧焦后的清新气息,再无半分阴寒魔气。天空,不知何时已变得澄澈如洗,一轮残月悬于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这片重归宁静的土地上。
城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一幕震撼得失语,只能呆呆地望着那片焦土,望着月光下那个依旧盘膝而坐的身影。
云铮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平静,深邃,如同经历了万古风霜的星辰,倒映着天上的月光和城下的焦土,却找不到一丝波澜。他脸色依旧苍白,嘴角血迹未干,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过膝上那把“惊蛰”古琴。五根奇异琴弦,光芒内敛,恢复了深邃如夜空的色泽,只是琴身表面,多了几道细微的、如同闪电灼烧过的痕迹。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云先生!”赵猛猛地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云铮即将触地的瞬间,稳稳地将他扶住。只觉怀中身体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云铮靠在赵猛怀里,微微喘息着。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古琴。他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淡、却无比澄澈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施展神通的得意,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如同完成了天地赋予的某种使命。
赵猛看着云铮的笑容,看着他怀中那把仿佛蕴藏着天地至威的古琴,心中豁然开朗。这位聋哑乐师,以心为耳,以琴为引,沟通天地,引动九天雷霆,涤荡了这滔天魔氛!他并非不闻,而是聆听着这世间最宏大、最本真的声音!
“先生……您……”赵猛喉头哽咽,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阵悲怆之声:“青州……谢先生救命之恩!”
城头所有兵士百姓,如同被唤醒的潮水,齐刷刷跪倒一片,向着赵猛怀中的云铮,向着那把名为“惊蛰”的古琴,叩下头去。无声的敬意,比任何山呼海啸都更加沉重,在月光下的城头汹涌澎湃。
云铮微微摇头,示意赵猛扶他起来。他推开赵猛的手,勉强站起,再次背起那把“惊蛰”古琴。然后,他转过身,步履虽然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一步步走下城楼,融入了月光下清冷的街巷。
他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长,最终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从此,青州城多了一个传说。每当风雨欲来,雷声隐隐之时,城西那间僻静的小院里,有时会传出极轻、极淡的琴音。那琴音非丝非竹,却仿佛能抚平人心底的焦躁,能引动天际更加温和的雨丝。而城外的土地,也愈发肥沃,年年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