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门神巡夜图

槐镇的人都知道,西街老秦家的门神有些不一样。^k_a!n¨s\h?u\z¢h¨u-s/h.o,u~.*c′o^m?

康熙年间的年画纸早已泛黄发脆,秦老汉却总说这对门神比镇上任何新画都顶用。每到除夕换画,他都要对着新裁的红纸愣半晌,最后还是用糨糊把旧画小心糊回门板上。"老伙计守了秦家三代,换不得。"他总这样跟劝他的邻居念叨。

秦老汉的孙子秦小满不明白祖父的执着。那对门神一个青面獠牙持鞭,一个红脸长髯握剑,眉眼间的颜料都褪得发灰,远不如杂货铺里卖的新画鲜亮。十五岁的少年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总觉得祖父的敬畏是老辈人的迷信。

这年上元节刚过,槐镇出了件怪事。镇东头的张寡妇半夜去茅房,撞见个白影飘进柴房,第二天就发现准备春耕的种子全发了霉。接着又是西巷的李木匠,说夜里听见院子里有刨木声,推门却空无一人,晨起一看,刚做好的犁杖被劈成了柴火。

流言像春草似的冒出来,都说是什么脏东西进了镇。秦老汉把门板拍得砰砰响,"有我秦家门神在,邪祟不敢来。"可话虽如此,他夜里总把油灯拨得亮亮的,时不时起身往院门口瞅。

秦小满被祖父的紧张勾起了好奇心。他趁祖父打盹时,偷偷溜到门后仔细打量那对门神。青面的那个腰间挂着块令牌,上面刻着的"雷"字已经模糊不清;红脸的剑穗垂下来,颜料剥落处露出底下的麻纸。少年忍不住伸手想摸,指尖刚要碰到纸面,忽然听见"嗤"的一声轻响,像是烧红的烙铁碰了水。

他吓得缩回手,再看门板还是老样子,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三月初三夜里,秦小满被尿意憋醒。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披了件单衣穿过堂屋,刚要推开后门,忽然听见前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祖父的蹒跚步,倒像是穿着硬底靴子在青砖地上走动。^0+0/小?说!网_ ¢已~发·布.最\新+章*节.

少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镇上的怪事他早有耳闻,难不成真有贼进了院?他屏住呼吸贴在门框上,透过门缝往外瞧——这一眼,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月光下,两个高大的身影正从门板前走过。一个青面獠牙,黑袍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手里的钢鞭在夜里泛着冷光;另一个红脸膛,五缕长髯飘在胸前,握着柄长剑,剑身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这分明是门板上的那对门神!

秦小满捂住嘴才没叫出声来。他看见青面门神走到院角的老槐树前,抬起钢鞭往树杈上一指,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啸,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落,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红脸门神则站在井台边,长剑出鞘半寸,剑刃划过石井栏,发出清脆的嗡鸣,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两个门神在院里巡逻了半盏茶的功夫,动作僵硬却沉稳,像是提线木偶却又带着活人的气息。青面门神走到柴房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随即举起钢鞭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柴房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便没了声息。

秦小满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听见祖父房间传来咳嗽声,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慌忙缩回身子,躲在门后大气不敢出。等他再从门缝张望时,院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静静洒在青石板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可地上那串新鲜的脚印不会骗人——分明是硬底战靴踩出来的痕迹,从门板前一直延伸到院门口,又在门槛处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秦小满就拉着祖父往柴房跑。推开虚掩的木门,只见墙角的老鼠洞被堵死了,原本被啃坏的粮囤上,整整齐齐码着新的稻草。最奇怪的是房梁上,不知何时挂了一小束艾草,叶子上还带着露水。

"这是"秦老汉捋着胡须,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爷爷,我昨晚看见门神下来了!"秦小满忍不住把夜里的见闻全盘托出,"他们会走路,还会打妖怪!"

秦老汉并没有惊讶,只是叹了口气:"老伙计们显灵了。ˉ?′2?^¢8[?<看·?书x;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发黑的麦芽糖。"康熙二十六年,你太爷爷在门上给他们供了这个,第二天就不见了。"

秦小满这才明白,祖父不是迷信,是真的相信这对门神的存在。

当天夜里,少年没敢再偷看。但他听见前院传来钢鞭拖地的声音,还有长剑入鞘的轻响。天亮后他去院里查看,发现井台上多了几片新鲜的桃叶,柴房门口的地面被扫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槐镇的怪事渐渐少了。张寡妇说夜里再没见过白影,李木匠的院子也安静了。只有秦家的

门神,每天夜里都会准时出来巡逻。

秦小满开始期待天黑。他会悄悄把祖父酿的米酒倒在两个小碟里,放在门墩上。第二天早上,碟子里的酒总会少一些,有时还会留下几根细如发丝的红毛——像是从红脸门神的胡须上掉下来的。

转眼到了端午,秦老汉去赶集时淋了场大雨,回来就发起高烧。请来的郎中开了几服药,却总不见好。夜里,秦小满听见祖父在床上哼唧,说胡话喊着"门神爷保佑"。

少年心里发急,他看着门板上的旧画,忽然发现青面门神的肩膀处破了个小洞——大概是去年冬天被老鼠咬的。他想起镇上的老人说过,门神画若是破损,就护不住家宅了。

"一定是这个缘故。"秦小满打定主意,揣上自己攒的私房钱,跑到杂货铺买了张新的门神画。

新画色彩鲜亮,青面门神的钢鞭上镶着金粉,红脸门神的盔甲闪着银光,比家里的旧画神气多了。可当少年拿着新画站在门后时,却迟迟不敢撕下旧画。

"他们守了秦家这么久,我能就这样换掉他们吗?"他摸着旧画上翘起的纸角,忽然觉得那对褪色的眉眼像是在看着自己。

犹豫再三,秦小满还是把新画铺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想等祖父病好后再做决定。

那天夜里,怪事又发生了。

秦小满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不是钢鞭和长剑的声音,而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他壮着胆子走到堂屋门口,借着月光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在八仙桌旁晃动。

是那对旧门神!

青面门神站在桌旁,用钢鞭轻轻拨弄着新画,像是在打量。红脸门神则绕着新画走了一圈,长剑在桌面上划出淡淡的痕迹。接着,秦小满看见青面门神伸出手指,在新画中青面的额头点了一下,红脸门神也用剑尖在新画红脸的胸口轻轻一点。

两道微光闪过,新画上的门神像是活了过来,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比之前槐镇出现的任何声音都要可怕。青面门神和红脸门神同时转身,化作两道残影冲出院子。秦小满听见外面传来钢鞭抽打的脆响,还有长剑破空的锐鸣,夹杂着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安静下来。少年推开门,看见旧门神正往门板上走。他们的身影比平时淡了许多,青面门神的钢鞭上沾着黑色的粘液,红脸门神的肩头多了道伤口,正一点点渗着墨色的"血"。

当他们的身影快要融入旧画时,青面门神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堂屋桌上的新画,又看了看秦小满,缓缓点了点头。红脸门神也转过身,长髯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秦小满发现祖父的烧退了。老人醒来后精神很好,说自己夜里梦见两个金甲神人,用钢鞭赶走了围着他的黑雾。

少年走到堂屋,看见八仙桌上的新画不知何时被挂在了门板旁边的墙上。而那张旧画,青面门神肩头的破洞处,多了一抹淡淡的金粉——像是从新画的钢鞭上蹭下来的。

秦老汉病好后,听孙子说了夜里的事,拄着拐杖走到门前,对着新旧两张门神深深作揖。"老伙计,新伙计,多谢你们护着秦家。"

从那以后,秦家的门上就一直贴着两张门神画。旧画在左,新画在右,像是一对老伙计带着新徒弟。

夜里,秦小满偶尔还会看见门神出来巡逻。只是现在变成了三个身影——旧的青面红脸门神走在前面,新画里的门神跟在后面,动作还有些生涩,时不时会看一眼前面的脚步。

有时,旧门神会停下脚步,让新门神去检查柴房或井台。如果做得好,青面门神会用钢鞭轻轻敲敲新门神的肩膀;如果动作慢了,红脸门神会用剑鞘示意他该走的方向。

秦小满渐渐明白,祖父说的"换不得"不是指画不能换,而是指这份守护的传承不能断。就像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长,门神也会有新旧交替,但守护家宅的心意,却会一直传下去。

这年除夕,秦老汉让秦小满来贴门神。少年先把旧画小心揭下来,用宣纸包好收进木箱——这是祖父说的,不能让守护过家宅的门神画随便丢弃。然后,他端来温热的糨糊,把那张已经不再崭新的新画糊在门板中央。

贴好画的那一刻,秦小满仿佛看见门板上的门神眨了眨眼。他对着门神深深鞠了一躬,就像小时候看祖父做的那样。

夜里,少年躺在床上,听见前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这次只有两个身影——新门神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知道,旧门神并没有离开,他们只是把守护的责任交给了新伙伴,就像祖父把这个家交给自己一样。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秦家的院子里,钢鞭轻响,长剑低鸣,守护的故事还在继续。而槐镇的人们不知道,他们安稳的睡梦

背后,是一代代门神在夜色中默默巡逻的身影,是一张旧画与一张新画之间,不曾中断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