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不燃灯
那年深秋,程砚秋的马车陷在泥泞的官道上已经两个时辰了。/l!k′y^u/e·d`u¨.^c~o?m+作为洛阳城里小有名气的古董商人,他本不该在这种时节出门收货,可那封来自青州的神秘信笺中提到的前朝御用玉器实在诱人。雨水顺着车篷缝隙滴落,在他昂贵的锦缎长袍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老爷,前面好像有座客栈。\"车夫老周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
程砚秋撩开车帘,看见暮色中一幢二层木楼孤零零立在荒草丛生的岔路口,檐下挂着盏褪色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如垂死之人的脉搏。门楣上\"不归客栈\"四个字已经斑驳得几乎难以辨认。
\"这种地方...\"程砚秋皱了皱眉,但渐暗的天色和愈发猛烈的雨势让他别无选择,\"且住一晚罢。\"
客栈大堂比外观更为破败。柜台后坐着个独眼老者,正就着豆大的油灯擦拭一只青铜酒壶。见客人进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程砚秋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珠,\"再烫壶酒来。\"
独眼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上房只剩一间了,不过里头宽敞,足够二位歇脚。酒倒是有的,只是...\"他意有所指地搓了搓手指。
程砚秋会意,从荷包里排出块碎银。老者接过银子用牙咬了咬,突然压低声音:\"看客官衣着不凡,可对古物有兴趣?小店里有些...特别的东西。\"
作为商人,程砚秋立刻嗅到了机会的味道。¨7~8*x,s\w?.+c,o*m,他跟着老者穿过幽暗的走廊,来到一间挂着铜锁的厢房。老者从怀中掏出钥匙时,程砚秋注意到他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房门开启的瞬间,霉味混着某种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老者点燃蜡烛,昏黄光线下,程砚秋看见墙角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木箱。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摆在正中央檀木案几上的一盏青铜灯。
那灯造型古朴,灯座是盘绕的龙形,龙首高昂作吐焰状,但灯芯处空空如也。灯盏中盛着半透明液体,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这叫''不燃灯''。\"老者用残缺的手指轻抚灯身,\"传说是上古太阳神子遗落人间的左眼所化。\"
程砚秋嗤笑一声:\"老丈莫要说笑。若真是神物,怎会沦落至此?\"
老者不答,突然吹灭了蜡烛。黑暗中,程砚秋惊愕地看见那盏青铜灯竟自行发出柔和的青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更诡异的是,墙上开始浮现模糊的影像——一个妇人跪在雨地里哭嚎,面前是具盖着草席的尸体。
\"这是...\"程砚秋喉头发紧。
\"灯能照见人心底最阴暗的记忆。\"老者重新点燃蜡烛,影像立刻消失了,\"客官方才所见,怕是想起什么亏心事了?\"
程砚秋背上沁出冷汗。三年前他确实用赝品骗走了一个叫王楚生的人家传的玉佩,那人后来投了井。他强自镇定道:\"不过是江湖把戏。这灯什么价钱?\"
天亮时分,程砚秋的马车离开了客栈。|£微-;趣??;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2车厢里多了个用红绸包裹的檀木匣子,花费了他随身携带的大半银两。老周几次欲言又止——他看见老爷天不亮就偷偷从客栈后院带出了什么东西。
回到洛阳后,程砚秋将青铜灯置于书房最隐秘的暗格中。起初几日,他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取出把玩。灯在黑暗中发出的青光确实神奇,但再未出现那日的幻影。直到第七天夜里,他多饮了几杯梨花白,醉眼朦胧中又看见了那个投井而亡的王楚生。
这次影像清晰得多。王楚生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惨白的脸上,手指死死抠着井沿,却对着虚空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程砚秋!你不得好死!\"程砚秋惊得打翻了灯盏,却发现那看似灯油的液体竟一滴未洒。
酒醒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形。次日他便在城东购置了僻静的宅院,重金请工匠打造了完全遮光的密室。半月后,洛阳权贵们陆续收到烫金请柬,上书\"观心会\"三字,声称能让人看见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程老板,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首场观心会上,绸缎庄的赵掌柜捋着山羊胡问道。密室里坐着十几位有头有脸的商贾,都是程砚秋精心挑选的目标——这些人要么家财万贯,要么手握稀世珍宝。
程砚秋笑而不答,示意小厮熄灭所有烛火。黑暗中,青铜灯缓缓亮起,青光如水波荡漾开来。突然,赵掌柜尖叫一声“这灯有诡异”——墙上清晰显现出他去年为吞并同行,在茶中下药害死对方独子的场景。
密室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夺门而逃,有人跪地求饶,更有人试图抢夺青铜灯。程砚秋早有准备,候在门外的护院立刻控制了场面。不出三日,\"程氏观心会\"的名声传遍了洛阳城,达官显贵们带着金银珠宝纷至沓来,有人为窥探
对手隐秘,有人为确认心中所爱是否忠贞。
这日傍晚,程砚秋正在清点新收的礼单,老周慌慌张张跑来:\"老爷,严、严大人到访!\"
程砚秋手中礼单飘落在地。严嵩是当朝宰相,出了名的贪酷之人,据说连皇帝都让他三分。这样的人物突然造访,祸福难料。
严嵩带着八个带刀侍卫径直闯入书房。这位权倾朝野的大人物生得白净富态,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苍蝇:\"程老板近来风头很盛啊。本相特来...观灯。\"
程砚秋额头沁出冷汗。他听说过太多关于这位严相的传闻——上月有个县令只因在酒席上说了句\"严府花园堪比皇宫\",第二天就被发现溺死在护城河里。
\"相爷光临,蓬荜生辉。只是这观心之法,恐怕...\"程砚秋斟酌着词句。
严嵩突然沉下脸:\"怎么?本相看不得?\"
\"不敢!相爷请随我来。\"
密室比往日更加拥挤——严嵩的侍卫就占了大半空间。当青铜灯亮起的刹那,程砚秋注意到严嵩的脸色变了。墙上逐渐显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深夜的皇宫偏殿,严嵩将某种粉末倒入皇帝的茶盏;刑部大牢里,他亲手用白绫勒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最骇人的是,画面最后出现了严嵩的独子严世蕃,正与番邦使者密谋割让边境三州...
\"妖术!这是妖术!\"严嵩突然暴起,肥胖的身躯异常灵活地扑向青铜灯。程砚秋还未来得及阻拦,严嵩已经将灯狠狠摔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是,青铜灯完好无损,反而青光暴涨。整个密室如同浸泡在青色湖水中,墙上影像越发清晰。严嵩突然捂住胸口,面色铁青地栽倒在地。侍卫们乱作一团,有人喊着\"相爷中风了\",七手八脚抬着严嵩往外跑。
待人群散去,程砚秋颤抖着拾起青铜灯。灯盏中的液体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泛着诡异的光泽。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冷汗浸透了里衣——这灯专照人心阴暗,作恶越多,所见越可怖。严嵩位极人臣却恶贯满盈,难怪承受不住。
当晚,程砚秋做了个噩梦。梦中无数他欺骗过的人从青铜灯里爬出,有被他用假古董骗光积蓄的老翰林,有因他散布谣言而家破人亡的同行,梦到最多的是王楚生...他湿漉漉的手抓住他的脚踝,要拖他进灯里。
程砚秋惊醒时,发现青铜灯不知何时被摆在床头,正散发着幽幽青光。更可怕的是,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开始变得透明,如同被灯光逐渐照透。他想起独眼老者的话——这是太阳神子的眼睛,能照见人心阴暗。
\"我知错了!\"程砚秋对着灯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愿散尽家财补偿他们!\"
他连夜找来账本,将这些年巧取豪夺的财物一一列出,天不亮就派心腹按名单送还。但为时已晚,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时,仆人们发现主人房中只剩下一堆衣物,和那盏油量丝毫未减的青铜灯。
有人说程砚秋携款潜逃了,有人说他被严相派人暗杀了。只有老周在收拾主人遗物时,注意到那盏从不点燃的青铜灯灯芯处,有一小撮像是骨灰的白色粉末。
三个月后,不归客栈换了新掌柜。有路过的商人说,独眼老者带着个檀木匣子往西域去了。客栈门前的荒草丛中,不知何时立了块无字碑,每逢阴雨天,碑前总会出现一盏无人认领的青铜灯,灯油常满,却从不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