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魑魅乘其昏

连穆哪里管子颜如今还动着他自己的小心思,径直追问:“神守再想想,仙族换给虚天的那面镜子,到底是什么?”


子颜略一沉吟,答道:“传言天神族控制仙族打造兵器数百年,想来就是那次之后,仙族才夺回去的。照此说来,那镜子定然是能打开封境通道,让仙族军队长驱直入的关键。”


“究竟是什么,我们也只是猜测。” 连穆道,“不过三十年前,无鸢到封城寻到刚掌控闻一教的胡铭音,两人那场大战,就发生在封城炙天神庙的大殿里,就在那面镜子跟前。”


“这么说,当年启动同境的并非你们,而是无鸢用神力催动的?”


“封境本就需神力才能封锁,如今袁騖把那边城池封了,不过是想引你三师兄上钩。” 连穆讲道,“我们那时毫无神力,怎么困住无鸢?况且胡铭音虽有神骸在身,真要论胜负,其实并无十足把握。”


“老祖这话就虚了。” 子颜道,“当年元尊听闻炙天神守要来杀他,却并未逃走,想必是有必胜的把握。”


“我们确有依仗。” 连穆坦言,“那消息来自‘齐隐’,说是摸清了无鸢的秘密。就凭这个,铭音才决意一试。”


话音刚落,情镜中封城大殿的景象忽然一动,教尊袁騖正带着几名法师步入殿中。镜中不仅景象清晰,连殿内的说话声都听得分毫不差。


“启禀教尊,” 一名法师上前回话,“玄武神宫的遥宁子带了神物,竟在东城施法开了天眼。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进来了,您看…”


袁騖面色一沉:“殿中阵法都安排妥当了?我原以为能骗覃子颜一人进来,没料到他竟让师兄先来探路,倒是小瞧了他们!”


“教尊,这遥宁子背后不仅有覃子颜,恐怕还有两位神君撑腰。” 另一名法师补充道。


“你们去盯紧了,” 袁騖吩咐道,“若他独身进入封境,立刻引到此处。我要速战速决,别等神君赶来助阵。我要等的是玄武神守本人!”


说罢,袁騖立刻带着人出了殿门,看方向是去寻地方埋伏,专等子颜现身。


这间隙,子颜转向连穆:“我能从这边直接进入封城吗?”


连穆含笑点头:“自然能。这镜子本就是仙族打造的通往封境的路,神守用神力催动,便能穿镜而过。”


子颜目光落回情镜上,又问:“那袁騖当年为何会败给胡铭音?你们显然没用到这面镜子。”


“在奄城和袁騖一战中,神守不是看透了他的秘密。”


无鸢本姓魏,只是家族那一支早年间在皇权倾轧中落败,被贬离秋壑时便改了姓氏。罪臣之后的日子本就困苦,父母早亡,他与弟弟自幼便是孤儿,炙天神君路过,便将二人带回神宫收留。


无鸢性子沉稳老成,法术修为却不及弟弟灵动。争夺神守之位时,他原没打算争胜,只想着弟弟若能得偿所愿,也是好事。那日在幻境对决中,弟弟布下一片灼灼桃花林,光影流转间,无鸢已渐落下风。他正欲认输,却听见弟弟在花影中朗声道:“哥哥放心,我若能去秋壑做神守,定要好好辅佐魏氏皇朝,将来重振我家荣光!”


无鸢心头猛地一震,如坠冰窟。弟弟哪里知道,家族当年正是败于皇权的算计,这 “恢复荣光” 四字,无异于往虎穴里探头。那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弟弟踏上这条路。


桃花幻境中,无鸢忽然变招,以术法扭曲了光影,弟弟从未想过,向来老实的哥哥竟会用这般诡谲的骗术,一时失神间,幻境骤然破碎。待两人同时惊醒,无鸢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刺出的剑,已深深扎进弟弟的胸膛。


那声短促的惊呼和弟弟眼中的难以置信,成了无鸢余生都抹不去的梦魇。


是以,当同城炙天神庙中,那个顶着弟弟面容的身影出现时,无鸢瞬间失了方寸。胡铭音用 “白虎之皮” 化出的幻影,竟让无鸢的神法都无法勘破。彼时他尚不知函玉宫的隐秘,只当是闻一教有通天手段,竟让死去的弟弟死而复生。


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混杂着深埋的愧疚,彻底冲昏了他的神智。也正因如此,胡铭音才能借着这 “弟弟” 的幌子,一步步引他入局,最终寻到了刺杀炙天神守的机会。


无鸢的剑与胡铭音的剑同时穿透对方胸膛时,空气仿佛凝固了。胡铭音闷哼一声,神骸在体内发出微光,硬生生扛住了那致命一击;无鸢却踉跄着后退半步,胸口的血窟窿里,神力正像被戳破的囊袋般外泄。他终究没挡住 “齐隐” 那柄专克神守的武器。


无鸢跪倒在地,最后望了眼胡铭音胸前的剑,眼中闪过一丝解脱,随即气绝。他体内的炙天大神力如潮水般涌出,顺着封城的地脉逆流而上,最终汇入那处炙天大神降临的圣地。从此,再也无人怀疑他 “早已寂灭”。


为避开炙天神宫的追查,闻一教对外散布消息,说胡铭音与炙天神守同归于尽。自那以后,闻一教中再出现的 “元尊”,绝口不提 “武神转世” 四字。


连穆说到此处便停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诡秘。子颜果然按捺不住,急声追问:“老祖,如今的袁騖,到底是谁?”


连穆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发颤:“我们原也懂些操控神力的法子,却从不敢用在函玉宫盗武神神力上。可后来再去,竟容易得反常… 你在函玉宫神试那天,我跟着铭音进了白虎境,撞见函玉宫之人知道,相王胡羲竟是故意放任他盗走神力的。”


“这些旁枝末节休要再提!” 子颜的声音带着玄武神守的威压,“你到底还瞒着什么?”


“神守该知道,当年被四神赶到南边蛮荒的妖族,祖上大多是仙族吧?” 连穆忽然转了话头,眼神飘向情镜,“无鸢与铭音那场大战,神力有一击震到了那面镜子。”


子颜心头一紧:“你是说…”


“无鸢死后,铭音撑着剑站起来,低头看了眼脚边的尸体,正喘着气,却见对面那面镜子里,‘自己’也扶着墙站了起来。” 连穆的声音抖得更厉害,指尖几乎要嵌进情镜边缘,“可镜子里不止有他。还有无鸢。”


“什么?” 子颜失声。


“镜中的无鸢也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挪到镜子跟前,抬手按在镜面。” 连穆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亲历过此事,“然后… 他就从镜子里跨出来了!铭音当时都懵了,特意低头看了看脚边,无鸢的尸体还好好地躺着,血都没凝住呢!”


镇山老祖说这话时,苍老的手在颤抖,子颜脸色骤变,下意识握紧了拳:“我用神力探查过袁騖,他身上分明是活人的气息!”


同境…


这两个字在子颜脑中炸开。


难道,这就是 “七十二奇境” 中 “同境” 的真正秘密?镜子里映出的,从来不是幻影,而是能从镜中走出来的…另一个真实的人?


镜子中走出的 “无鸢” 呆立在原地,眼神空茫如初生稚子,见胡铭音不语,便上前一步:“我是何人?”


胡铭音低头瞥了眼脚边逐渐冰冷的尸首,再抬眼看向镜中人。那张脸与地上的死者分毫不差,连眉骨处的细小疤痕都一模一样。


“我究竟是谁?” 镜中人又问,目光扫过地上的 “自己”,似有困惑却无恐惧。


这般诡异的景象,让胡铭音握着剑的手微微发颤。他沉默着退开两步,看着镜中人蹲下身,用指尖碰了碰地上尸首的脸颊,随即又抬头望向他,眼中的茫然更甚。


僵持了数日,胡铭音才渐渐发现这 “重生者” 的异样:起初他连最基本的术法手势都记不清,可没过多久,竟能熟练施展无鸢曾用过的所有招式,甚至连那些只有神守才知晓的隐秘心法,都运用自如。更奇的是,他不仅恢复了无鸢的全部记忆,连修为都与生前一般无二。唯独身上那股属于炙天大神的神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闻一教而言,炙天神守的技能与修为无疑是利刃。何况此人既已 “死过一次”,又从镜中走出,自知无法再回炙天神宫,更不可能与闻一教为敌。胡铭音见状,索性将他留在麾下,赐名 “袁騖”,让他做了闻一教的教尊。这镜像而生的 “无鸢”,最令人称奇之处在于,他虽是镜中所出,却实打实是副凡人之躯,非妖非鬼,有血有肉,甚至会受伤,会疲惫。


“你们就这般让他在教中掌权,竟从不过问他的真实来历?” 子颜听到此处,脸上满是震惊,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诧异。


连穆却显得不以为意,枯瘦的手指捻着胡须:“神代之中,怪异之事本就多如牛毛。神守见过血境族人换血续命,那时可曾如此吃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只要对我们有用,管他是镜中影还是地上尘,哪怕真是妖怪,又有何妨?”


子颜沉默片刻,指尖在那镜像的墙上轻轻划过,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如今知晓了袁騖的来历,我心中反倒更添惶恐。原本便无十足胜算,听老祖这番话,莫非还有破局之法能助我胜他?”


连穆抬手指向殿中那面映着封城乱象的情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仙族当年造这镜子,本就是为用神力打通封境的通道。镜子虽在虚天房中,可他看到的镜像源头,却在此地。”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神守可知,同城过去本是不存在的?炙天大神查到,咱们此刻所在的大殿,正是当年仙族在镜中偷窥虚天、遣兵进入封境的枢纽。因此他才命相王建造同城,可蹊跷的是,两座城池建造时图纸本不相同,建造同城时却总出怪事,待完工后才发现,同城竟与封城一模一样。大神由此断定,同城的镜像之力仍在,这‘同境’,确是封城的倒影无疑。”


这番话如同一道灵光让子颜忽然想起连穆曾说过,袁騖死也不肯踏入同城,镜中魂畏惧镜像之源?


镜像中突然传来刺耳的刀剑碰撞声,封城大殿的红光愈发炽烈,遥宁子的身影在阵中左冲右突,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子颜的心猛地揪紧:三师兄还在阵中苦战,此刻容不得半分迟疑。子颜不再犹豫,掌心凝聚起冰蓝色的玄武神力,指尖触及刹那,镜面泛起层层涟漪。


“神守且慢…”连穆拦住他,将一件东西塞到他手上,“神守放心,我会退到殿外守护。”


玄武神君座下四名弟子中,唯有遥宁子专精攻击之术。与两位需打理神宫庶务的师兄不同,他毕生要务原只有一件—护住子颜。因而他向来清楚,自己这 “仙师三等” 的名头,论实力仅次于握有神力的神守。如今子颜传了他操控神力之法,又将炙天神宫那柄神器交托在手,他本以为足以应对变局,却没料到这封城神庙大殿里,闻一教法师布下的阵法竟凶戾至此。


遥宁子凝神打量四周流转的阵纹,只觉这眼花缭乱的光影变幻,与炙天神宫的幻境颇有几分相似。他记起子颜曾用神力破过此类幻阵,索性将金玉叉上的玄武神力催动到极致。刹那间,寒气如潮水漫过地砖,周遭几名正掐诀催阵的法师来不及惊呼,便被冻成了冰雕,连发丝都凝着霜花。他旋即换右手持剑,仙术附于剑刃,寒光闪过,已将余下几人死死缚在石柱上,动弹不得。


可脚下的阵纹依旧流转不息,红光甚至比先前更盛。遥宁子正觉诧异,殿外已传来脚步声,袁騖负手而入,嘴角噙着几分嘲弄:“我还当玄武神君的弟子,都和覃子颜一般,技不如人全凭运气混日子。”


“你是闻一教教尊袁騖?” 遥宁子握紧剑柄,他虽未亲见此人,却早闻其名。


“你那小师弟呢?” 袁騖扫过殿中冰雕,目光落在遥宁子身上,“从前总爱亲力亲为,怎么奄城一战后就不见了?按理说这封境需神力方能破开,没成想先来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