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问君何能尔

“府衙里有我神宫的人,你跟去总不太好。”


“不就是你那师侄?” 唐清欢嗤笑一声,突然瞥见子颜欲言又止的神色,追问,“还有谁在?”


“悯悯也住在那儿。”


“一个不懂法术的,随便糊弄两句就行。” 唐清欢摆了摆手,突然捂着伤口哀嚎起来,子颜低头又看看唐清欢的伤,谁知眼神还未落到那处,唐清欢喊道:“不行了不行了,疼死我了!渴死我了!快给我弄点茶水!”


子颜有点晕乎,只能架着他瞬移到平州府衙自己那屋里。子颜刚才回过这边府中,如今言韵早已命人将房间收拾妥当,茶羹点心整齐摆放。唐清欢跟以前一样不曾客气,抓起食物风卷残云,转眼就将桌上的吃食扫荡一空。


子颜知他是故意,自己到他营帐中待过,才不会那么讲究,刚想抱怨几句,就见唐清欢脱了外衣,自个儿已经在床上睡了过去。望着横在床上的身影,子颜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这位大爷要赖到什么时候。


刚用法术帮他换了舒适干净的睡袍,正想出门去找师兄,还未离开床边,唐清欢翻身抓住了子颜的手腕:“别走,陪会儿我。”子颜无奈只得靠着床边看他入睡,哪知唐清欢睡着了还不肯放手。子颜想这事怎么好像以前自己也曾遇见,到现在还觉着手腕生痛的感觉。


可自己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此事,难道也是让这个人如此抓着?


唐清欢的呓语在寂静中忽远忽近:“子颜你和我一起回家,我娘定会疼你。”子颜看看他,不像是装睡,想起以前这个人也说过他在草原的家,子颜那时和他一起向往过。可自己当时忙着筹划进京之事一笑了之,如今经历了许多,眼前还有重重危险,事情哪会如此简单。


“要是能够离开这边,我真会和他走吗?”子颜看看熟睡中那人,“真的是他吗?”


这些日子他们二人一直在纠缠,见了这许多面,子颜才算明白他在腾青那里可不只是朋友。可自己想把心也靠上去时,总会莫名其妙心慌一阵,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剜去。胡铭音那次重创后,许多记忆都成了模糊的碎片,他曾以为心动的对象是腾青,可为何朝夕相处,内心却始终波澜不惊?


“那人究竟是谁?”自己一定是爱过,迷恋过,但那天后,却成了浮萍,没有着落。他看着眼前腾青的身影,想到的是锦煦帝端木暇悟,“不知陛下十七岁时,什么样子?”子颜突然惊恐起怎么会又有这念头,但在不良境中属于自己的那些过往、将来中,怎么见到的都是他!


那些明知不该却又沉沦的瞬间和那些明知不该却又无法抗拒的亲近。可师兄和耀锐都说从未见过他与陛下有过交集,连陛下的信笺都透着疏离严厉。但大梁阵坍塌时撕心裂肺的痛楚,不良境中四目相对时心跳骤停的慌乱,又该如何解释?为何所有怨恨,都会在见到那张脸时土崩瓦解?


子颜望着沉睡的唐清欢,恍惚间竟分不清此刻自己最想握住的,是眼前人的手,还是记忆里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子颜靠着床边坐了一晚,晨光微露时,忽听得门外传来耀锐的拍门声:“小师叔,在屋里吗?”他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床榻上的唐清欢也揉着眼睛坐起,还未等他开口,唐清欢便抢先喊道:“他在!”


子颜顿时耳尖发烫,面色涨红。门外的耀锐尴尬地干咳两声:“那… 他醒了吗?师父回来了!”


子颜狠狠瞪了眼他,唐清欢却笑得肆意:“多拿点好吃的进来,我可不吃素。”


子颜走出房门,耀锐立刻凑上来,压低声音道:“你和他,这还在打仗呢,要是被言姑娘瞧见…”


“言姑娘也在?” 子颜一愣。


“可不是你吩咐,让她照顾流云君的?” 耀锐朝隔壁屋子努了努嘴。子颜又问起遥宁子来,耀锐便引了他去院子前面的厅堂。


遥宁子和子颜说,昨晚看穿了是他救走炙天神宫那人才想到应该是唐清欢:“多亏了他,引蛇出洞后,我发现温雷身边的春惜宫法师,不仅与泾阳有联系,恐怕还和西威军中的闻一教有所勾结。”


“师兄可知鬼王谷差点塌了,大梁阵里那些闻一教之人应是受荀涛和彭万里摆布,大梁阵要破时,他们烧毁了冰墙,可这是陛下安排。师兄如今发现很是重要,恐怕彭万里不止是闻一教的人,否则他怎么会要手下搞塌鬼王谷?这人应该是逃去范启国了,看来这次陛下给我们的惊喜不小。”


子颜说完一脸愁苦,他原来猜测陛下只是厌恶闻一教信徒因此要毁了西威军中这些人,但从齐垣庄的事情开始,他才知道陛下是时时控制着这边局势,说说让自己代替他在这边督军,可自己打仗之事从未做主。


遥宁子看穿了他所想,便是安慰:“你又不会打仗,这事不要想太多。”子颜点头不吱声,遥宁子问他炙天神守可走了,耀锐抢白道:“在师叔屋里呢。”


“多嘴。”子颜斥了一句。


言韵已命人将早膳摆满长案。子颜吩咐道:"叫悯悯和耀锐一同用饭,再添些荤菜。" 刚打发言韵出去,耀锐就说:“小师叔真是偏心,这位唐…腾公子就那么重要,他说什么你都答应。”


“哎呀,亏我上次还去救你,真没良心。”唐清欢突然出现,瞥见满桌美食,径直落座大快朵颐。


子颜瞥了眼耀锐,示意他吃完回避:"我与清欢有要事相商。" “什么正经事情,那个吗?” 唐清欢扬了扬下巴,正巧齐悯迈着小步走进来。子颜连忙拉过少年坐在另一侧,柔声问道:"这些日子住得可好?" 齐悯偷偷瞄了眼对面狼吞虎咽的耀锐,小声道:“姐姐待我好,可是…”


“那个哥哥会法术,还要帮着姐姐保护这府衙中的人呢。悯悯乖,也要听他的话。” 子颜温声哄着。听闻言韵亲自照料起居,言明硻还抽空教齐悯读书,他心头稍安,却见齐悯盯着唐清欢,怯生生问:"攻打我们的,不是戍擎国的人吗?"


“悯悯,敌人可不是炙天神宫的,如今我要和那个神守哥哥商议北面范启国的事情,你吃完了乖乖跟着耀锐去外面找言大人。最近哥哥都不能在这里陪你,你好好跟着言大人和姐姐,哥哥才能放心出门。”


“悯悯听话的,哥哥可早点回来。”


“哥哥答应带你去泾阳玄武神宫,一定会回来照顾你。太傅在那个哥哥那里也很好,早点把这边事情了掉,让你们早点见面可好?”


“可是悯悯想跟着哥哥。”齐悯撒起娇来。“你自然和我在一起。”子颜说着劝齐悯多吃点东西,还帮他整理好衣衫,让耀锐带着他去前面言大人那边。走的时候耀锐故意说道:“陛下的信哦,当心外人!”


“陛下又关照你什么了,我这个外人不能知道,”唐清欢故意绕到子颜后面,说着话,渐渐贴近了子颜,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子颜展开信纸,看着那些温言软语,心头泛起烦躁。


"别闹。到现在不肯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连西威军一起灭掉呢,还有齐垣庄和他好像有什么约定,不怕落在你们手里,你别忘了给齐垣庄使法术,反正你父亲现在在这边。”


"早说过你被他哄得团团转。" “好好好,就你说的对,不过我在函玉山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怎么离开那里自己就好像忘了什么?”


“你那是重伤,没有忘记什么才怪。”唐清欢看子颜不信他,就把话题转到齐悯那边,“你怎么带齐悯出来,不是留了神兽镇守在那里,怎么放心不下他?”


子颜那时是和唐清欢用幻境骗了吴城,他将悯悯藏了起来,待唐清欢带走了齐垣庄,便帮百姓绑了叛军,自己带了齐悯回到平州,留在那边的玄武神兽是防着炎阙神君的,他想到李勉稚被杀事情,怕炎阙神君达不到目的迁怒流云国之人,可齐悯这里还是要紧,自己就带在身边。


这事怎么好和他说缘由。


“清欢,这里言大人待悯悯不错,这事你别提了好么?我和师父去了武神遗骸那边,才知道原来炙天大神设置了陷阱。你们神宫三十年前就出了奸细,我师父会去了你们神宫查这件事情,还有袁騖一定是你们神宫之人,你们还未查到?”


“袁騖的事儿我早和师父讲过了!”


“那她是知道是谁了吧。”


“唉,你可是什么都要问清楚,玄武神君既然要去,你就别找我问了。”说完埋头吃东西不再说话,任子颜再问也不再应声。


子颜知道赵立魏的大军大约明日就可以到范启国最南面的奄城,范启国的主力应在进军秋壑路上遭遇腾翼国的精锐,可这仗和这里不同,闻一教法师众多,元尊和袁騖都又有神力,想来自己不放心,偏是唐清欢还优哉游哉耗在他这里。


“干什么催我!秋壑那边我师父都安排好了。”唐清欢刚吃完,子颜就让他立即回去。


“我本该在范启国前线!都怪你…”“那你为何还留在此处?怕你那个陛下输了,等你大军回来什么都没有了是么?那你怎么不劝他算了。”


“你这个人还讲不讲理,是你们在进攻这边!”


门外,耀锐刚安置好齐悯归来,远远听见厅堂里传来的争吵声,不禁扶额长叹。


耀锐再看见子颜时,就见他已换上了神守的玄色朝服。温雷昨晚大胜腾文礼,如今回了府衙复命。子颜一本正经端坐在府衙大堂主位上,接受文武众臣叩拜。


这感觉好久不曾有过,陛下信中问他,“既然代君在此主持战事,可有一天想过肩负之责”。是啊,西威军在边境主营败退时,他在函玉宫,虽然那时败退可疑,但后面鬼王谷比阵己方也输了。要不是自己老不在平州,对方也不会如此顺利到平州攻城。


但早听了陛下的话,去赵立魏那里,陛下如今也不会这么责难。子颜知道必是鬼王谷最后未遂了陛下之愿-将两方都埋葬了,这才让锦煦帝不高兴。


子颜暗想,你还不高兴,我才不高兴了,事事都诓骗我!


可陛下信中又要他多为晟闲着想,说这次和戍擎之战恐怕连着几十年后国运,虽然为了范启国之祸,但事关西境大小和安全。这次胜过腾文礼,未来总是强过他子嗣。


“闲儿尚小,也知卿辛苦就为他”。


想到这里子颜又是不开心:“你也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


子颜边听温雷说着三门守卫战皆打赢了,边想着陛下的信。阶下文武都看出今天神守大人不悦,温雷是陛下亲信,时时和陛下联络,早就知道子颜在皇帝眼中的分量,安慰子颜道:“启禀神守,末将昨日收到秋将军让我递送到陛下那里的罪己诏,这次他自承鬼王谷之失。”


子颜才算明白如今温雷说的话才是他这次觐见的真实目的。“秋清河驻军腾文礼西侧,可曾主动出击?” 子颜也明知故问。温雷挺直脊背,声线沉稳:“互有胜负,暂呈胶着。”


“秋将军身为主帅,自当担责。” 子颜扫过堂下言明硻,见其暗中叹气,却故意视而不见,“好在温将军力挽狂澜,未让陛下蒙羞。待我上奏便命你总领西威军务。”温雷猛然抬头,眼底迸出惊喜。子颜淡淡一笑,转向言明硻:“烦请言大人代备午宴,庆功之余,我尚有军务要与温将军私下商议。”


言明硻送走了温雷,回到大堂见子颜还未离开宴席。


“神守还有何吩咐?”


“言大人知我要去赵将军那边,到范启国之事我也问过温将军了。这边我留着三师兄作为神宫之首,实则他会护着你府里和平州百姓安全。”


言明硻顿时明白子颜今日是故意所为,果然他道:“陛下并未换主帅,你知我为何提议此事?”


“我这几日有一事想不明白,”子颜将陛下在鬼王谷所为告知言明硻,“悯悯全族人还在那边底下,言大人你知我心中有多难过。陛下这般行事,究竟是厌憎秋将军麾下役兵。如今换了温雷可遂了他心愿,你看多好!”


“我知道了,但愿此举能帮秋将军解得困来。”


子颜忽而展颜,眼底闪过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