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辗转达七地

“是么?子颜,”暇悟俯下身去,把子颜搀扶起来,“朕是皇帝,很多事情容不得朕去计较得失,你可明白?”子颜抬头望着陛下,这张脸和他第一次见到时并无差别,可这眼神专注着他,让子颜不觉浑身战栗。他自己知道每次这样,自己就控制不住什么都会答应他。


“嗯,我明白,”子颜说的声音之轻,恐怕自己也听不见了,“陛下,我要回去了。”


“乖乖待在赵立魏那里,炙天神宫不动,你也别动!还有上次那个元尊让你受了重伤,可都好了,让朕看看!”


子颜骤然从昏睡中惊醒,环视四周,熟悉的书架与笔墨气息让他一怔,这里竟是文籁阁,自己阔别半年之久的读书之处。可前一刻,他还在泾阳皇宫准备动用神力赶回赵立魏军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地神宫?


正困惑间,屋内的青铜古镜泛起奇异光芒。镜面中,锦煦帝带着群臣步入勤愍殿。帝王身姿如旧,子颜望着那英俊的面容,心脏仍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明明已经历诸多过往,对他此刻却仍有初见时的悸动。


听着镜中君臣的对话,子颜愈发疑惑:这些议题分明是几年前讨论过。再细看众人面容,竟比他记忆中年轻许多。难道,自己回到了过去的记忆里?


就在此时,楼阁外传来耀锐的喊声:“小师叔,快出来吃饭!等下还要跟师父练法术呢!我饿死了!” 子颜快步走到窗边,只见楼下的耀锐身形稚嫩,分明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他猛地转身看向青铜古镜,运起神力。镜面中的扬景瞬间消散,映出的竟是自己年少时的面容。真的回到过去了?然而还未等他细想,体内神力突然失控,将他强行拽离了此处。


子颜已经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可这次再睁眼时,陌生又隐约熟悉的扬景令他心头一颤。此刻他歪倚在坐榻上,身下的软垫硌得生疼,与平日寝床的触感截然不同。屋内弥漫着夜色的幽凉,敞开的窗棂外,银白月光倾洒在庭院中,映得满院花木轮廓分明,这是盛夏刚过的时节,可他记得,初到平州言家府衙时,迎接他的是彻骨寒冬。


指尖摩挲着身上的丝衾,细密的云锦纹路让他猛然清醒,自己身处何处。在炙天神宫大殿,神君借助相王鼎的力量,将他送入了不良境。神君曾提及此地暗藏机缘与凶险,如今看来,这奇异的遭遇已然开始。


对面寝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帐幔随之轻轻晃动。若屋内只有自己,又何必睡在这坐榻之上?可那声音明显不是悯悯,一时之间,他竟想不起会是谁。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觉浑身酸痛,仿佛伤重未愈,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剧痛。好不容易撑着坐起,额头上已布满冷汗,双腿更是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他强忍着不适,艰难地迈出两步,就在这时,帐内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子颜!”


他顿时呆在了那边。


多少岁月的魂牵梦绕,化在了听到的这声呼唤中。子颜默默在床前跪下,金丝帐幔被夜风掀起一角,月光顺着镂空的云纹倾泻而入,在榻上那人的轮廓镀上银边。


暇悟侧身而卧,墨发散落,长睫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与微抿的薄唇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唇角还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褪去了平日里的威严,竟透出几分少年的纯真。子颜望着这朝思暮想的面容,这人的每一处精致,都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


锦煦帝微蹙眉峰,将那句梦呓晕染得格外地清晰:“子颜,我来这里了,你高兴吗?”


“自然高兴。”他听见自己的回应,仿佛穿越千山万水的回响。


“那我不走了可好,你也不许再离开我。”帝王呓语间带着孩童般的执拗,子颜还未开口,却见那张熟悉的面容突然舒展,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似已得到最圆满的答案。


寒意顺着脊梁爬上后颈,这不良境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总能精准剖开他深埋的渴望。看着重新陷入沉睡的人,他缓缓撑着酸痛的膝盖起身,坐榻的软垫还残留着体温,他却不敢再多作停留。


回头望去,锦煦帝安眠的侧影被月光揉碎。他将眷恋与不舍尽数压入心底:“待寻回师父,我定会回来。”


子颜默念着金玉叉,果真右手从虚空中取出一柄来,他对着自己左手腕上那道曾用玄武神君神血愈合的疤痕,划出了这一刀。


随着冷锐刺痛蔓延,冰蓝色光芒从手他腕上骤然迸发。一滴神血缓缓升腾出来,在空中凝成一道闪烁的光轨,直指远方。


子颜从未有这样注视过这个地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熟识,子颜却努力判断着这花草树木是何时。可神君内院永远是一个季节,一种样子。


子颜突然想起那是何时,十一岁那年,师父曾有段时日常驻神宫,每日清晨都会将他唤至院中,悉心传授神法。然而某一天,师父竟完全不记得那些教导的过往。眼前的扬景,不就是那时么!


他快步走到池塘边,水面上倒映出的,正是十一岁时的自己。明明已经意识到身处奇境,为何神君却对此毫无察觉?


恍惚间,炙天神君提起的 "迷神阵" 在他脑海中回响。那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师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神君出来,可能看出他已经不是他…


“你是麟儿?”玄武神君看着面前子颜,总觉着这眼底已经不是同一个人。


“是,师父,您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奇怪之事?”


玄武神君觉着面前十一岁少年说的话,不同于昨日,但他能肯定的是这人从里到外不会是别人。见神君困惑,子颜直言:“师父,您眼前的我,实则来自六年后。”


“怎么回事?难道我中了别人的幻境?”神君像是想起什么来,“我做梦时候,好像去过泾阳,怎么你师兄已经在那里,还问我是否平安?”


“师父,您也在这六年后,只不过您进了炙天大神设下的‘不良境’,到了六年前您的身体里面,我是得了炙天神君相助,才循迹至此!”


神君想了一会儿,才说:“怪不得我脑海里有些记忆很奇怪,你进了泾阳朝堂,我还去范启国找武神遗迹,原来这些都是六年后发生的事。”


“对,师父,您可想起来了。”子颜知道每代神君都会背负前任的记忆,此刻正是关键。可迷神阵是什么,又能如何破解。


神君又沉思了一会儿:“我知道那是何物了!”


神族初时本无分别,随着族群繁衍,一支自称为 “天神族”的势力崛起。他们盘踞的空域,便是如今天庭的遗址。当神代走向终结,天神族首当其冲被湮灭,只留下断壁残垣的遗迹。历经数次坍塌,无数神物散落凡间,玄武大神所得的界门,正是曾连通各界的天庭秘宝。


传闻天庭深处曾有一座迷神亭,亭下灵泉涌动,但凡靠近者,神识便会被牢牢束缚,再无离开的念头。玄武神君推测,眼前的迷神阵极有可能是炙天大神寻得迷神亭遗址后,将灵泉之力化为困神之法。


“师父,当年可是玄武大神帮着炙天大神瞒了其他两位,这武神神力之事?”


“你明明知道是谁,为何又叫师父去想。”子颜的心思神君无不知晓。


“师父就是和炎阙神君这么熟吗?怪不得他知道您如今在此处。想来当年必是炎阙大神帮着隐瞒了这事,所以炙天大神为了防他后世来盗取武神神骸,才把这阵法留在这边困住神君所用。可如今我们怎么才能出去?”


神君回忆起自己的经历:他并非如子颜般借助相王鼎之力进入不良境。只因知晓武神陨落于朴州与庭州交界的山脉,便前往探寻,却意外坠入奇境。更诡异的是,他被困在子颜十一岁那年,自己在神宫授业的时空里,直到子颜寻来。


“炙天神君如何描述这‘不良境’?”


子颜坦言道:“炙天神宫秘籍虽记载了迷神阵与不良境,却未提及破解之法。不过师父,我将君临剑带来了,此剑能连通天庭,或许能派上用扬?”


神君眸光渐亮:“当年天神族布局天庭时,每一件神物皆有其用。若以君临剑打开天庭通道,或许能将迷神阵牵引回原位。”


“那便一试!” 子颜掌心腾起冰蓝神力,虚空一握,君临剑现世。神君望着爱徒行云流水的动作,眼底泛起温柔:“你十一岁时,我尚未传授神力。瞧你如今的模样,倒叫为师想提前将神力相授了。”


颜御珩怎么也没想到下一关会跑到此处,好在子颜并没有跟来。适才他自己用了神力将君临剑打开,这剑连着天庭,瞬间就将那迷神阵带了回去。不过他听子颜讲,在这不良境中每次用过神力就会到自己身处的下一个所在。


可哪里不好,偏是到了此处,他刚想又用神力离开此地,一边墙上燃起了玄武神力之光,蓝色的光芒中,子颜的身影突兀浮现。少年望着陌生又熟悉的殿堂楼阁,神色满是困惑:“师父,这是何处?”


面前的神君好似年轻了十岁,子颜顿时明白了这是师父的过去。


“御珩,这么晚不睡,特意来找我?”


内室里传来熟悉的声线如惊雷,子颜瞳孔骤缩。颜御珩来不及解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周身神力翻涌:“快走!” 话音未落,两人已消失在瞬息万变的光影之中


子颜膝盖重重磕在泾阳神宫冰凉的青玉砖上,玄色朝服下摆铺散开来,与宝座上神君的紫色衣袍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泾阳神宫大殿?” 神君打量着周围。


“正是,师父。” 子颜应道。他主持过几次大典的地方,此刻却成了困住师徒二人的牢笼。神君抬手示意他起身:“先别管这些,我们尽早破了这不良境才是。”他不知道这将来自己和子颜之间会有这么一出,也不知子颜犯了什么大事要跪在这大殿被自己教训。


子颜想刚才那处师父不让自己待着,可如今他已经记起那是哪里,只是说话那人奇怪,究竟是…还是…


神君看出他所想,即刻说道:“我们既然已经将迷神阵送走,接下来就是要破不良境。只是那境是天生而成,我恐怕玄武神力不够破除。”


“师父意思是要牧野之力吗?可您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这股藏在我体内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神君叹气,想他这个徒儿到了这岁数,怎么每次有正经事情要操心,偏是又会想到其他地方去,但这孩子是自己带大,天性如此,自己又什么事情都让他随着性子,无奈只能说道:“武神能收服不良境,要打破它,神力必须凌驾其上。我担心牧野之力还不够。”


“那用两手分使两股神力如何?”子颜话音未落,双手已虚空一握,金玉匕首破空而出。此番出行之际,炙天神君关照他一定要带着金玉叉。


“这匕首...” 神君突然前倾,“可是炙天神宫之物?传言天庭有神器能合分神力,这匕首或许就是...”


“两把变一把?”子颜话音未落,左手匕首已化作流光没入右手。刹那间,双匕合为一柄通体鎏金的短刃,他反手一转,短刃又一分为二,在空中划出两道银光。


神君眼中终于露出笑意:“这就巧了,这样你不是就能把两股神力合在一起了。”


神君拉了子颜的手,掌心神力翻涌如潮。子颜双匕交错,金色与冰蓝之力在鎏金刃身轰然相撞,交融的神力化作蛟龙冲天。空间震颤愈发剧烈,随着一声巨响,不良境的屏障如镜碎般轰然崩塌。


子颜再抬头看,惊异地发现自己身处的既非是渺无人烟的荒处,也不是怪石嶙峋的山中,而是在田园山间一片祥和之处,虽说所在庭州也属北方,可到了二月这边山里早已褪去银白之色,露出初春的样子来。子颜站在山涧边上,子颜望着潺潺溪流中摇曳的碎影,脚下是温润的春泥,远处梯田泛着新绿,直到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懈。


子颜踉跄着奔向神君,过去一月里险象环生的惊魂时刻,此刻都化作眼眶中打转的热泪。神君将颤抖的徒儿拥入怀中,掌心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无声的安抚胜过千言万语。他早已发现子颜在函玉宫中遭遇,心想还好终于忘了那茬。


“师父,您就是在这里入了不良境吗?”


“应是在更远处。此地太过安宁祥和..." 他顿了顿, "倒像是炙天大神特意为武神遗骸打造的安息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