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患失亦有得

炎阙神君仿佛才想起还有闻一教的人在,微微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滚!”袁騖究竟是识时务,立即带了下属连滚带爬,逃出了这间小屋。


此时,屋内只剩下子颜和炎阙神君。子颜缓缓走到李勉稚身旁,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左手,只觉那身体逐渐变得冰冷起来。勉稚死时双眼未闭,子颜伸出手,颤抖着为他合上双眼。


“你哭够了没有?” 炎阙神君的声音冷冷传来。


子颜站起身,转过身,眼神中满是愤慨,盯着炎阙神君,仿佛完全忘记了眼前神君刚刚救了自己性命。随着心中燃起的愤怒,他体内玄武神力竟也逐渐增强,那冰蓝色光芒再次从他体内缓缓升腾而起。


炎阙神君见状,冷笑一声:“怎么,刚才闻一教的人没让你振作起来,见到我反倒像是活过来了?”


“君上,您也希望我恨您吗?” 子颜问道。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只有恨,才是最强大的力量。”


子颜才知道原来炎阙神君和那个人一样,要他活着时刻记着仇恨。不过,自己刚才一冲动又把寻找师父之事抛之脑后了,一心求死,怎么想也是自己不是,于是只能流着泪,强忍着道:“我明白了,今日多谢君上来救我。我太自私,刚才又一时忘了师父的事。不过君上既然能来救我,想必也会去救我师父。请问君上,我师父现在究竟在哪里?”


炎阙神君看着子颜那可怜的模样,不由想伸出手去扶住他,可刚抬起手来,又是硬生生把手放了下来,听得出他和子颜说话也是在克制着自己:“御珩没事,你不必担心,等他事情了结,自会回来见你。你那个伤如今怎么样了?”


“有君上如此相护,您勿需担心。”子颜以前就知道炎阙神君和师父关系不一般,可也没想到竟熟稔到以此相称。


哪知这炎阙神君看着他,似是把他这几日之事看了个透:“你过神试时还能念着自己来路,还算不错。就是遇到那个胡铭音,怎么可以一点戒心都没有。都不知道御珩这些年是怎么教你的?”


“君上以为我选了来路是为了您和‘他’不成?不管您怎么说我师父,我这辈子唯一感激之事,就是他让我做了玄武神守。”


炎阙神君听了这话,明显又动了怒,可那边子颜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面目。炎阙神君回道:“你口口声声感激御珩让你继承了玄武神力,可他那神力护着你,也没什么用,哪里比得上它?”


话音刚落,炎阙神君随手一指,子颜体内的朱雀之心瞬间被唤醒。神君冷冷道:“你以为这颗心仅仅是用来稳定你心智的?别忘了,这世间唯有凤凰才能涅槃重生!”


刹那间,子颜体内爆发出耀眼的火红光芒,光芒之盛,瞬间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子颜能清晰地感觉到,朱雀神兽那强大的力量正在全力修复自己。


此时他又是一阵眩晕,昏厥了过去。


子颜悠悠转醒,发觉自己正躺在小屋床上。透过窗户,日光照了进来,想是和刚才过了没多久。他起身时发现自己已恢复了一切,两个神力都已经回来。再见左手腕上蘅焰如今还在,也不再象之前那样透着恐慌。


看自己身上,原先穿着的勉稚的棉布衣物怎么又变成了锦缎衣物,胸口的伤已经愈合,就只剩了条疤痕。屋内,勉稚和他祖父的尸体早已不见,桌上放着君临剑和相王鼎。


他起身后到了屋外,发现院中早已不见其他人,院子中间多了两个坟,黄土堆起,子颜不知这炎阙神君何意。他心中愧疚难安,用神法给他们祖孙刻了两个墓碑,悼念了他们一番才肯离去。


推开这边小院的院门刹那间,眼前光芒一闪,他已出了奇境,回到了相王庙的大殿之中。外面虽然是白天,还是寒风凛冽刺骨,子颜看到这面前却有个大鼎,如李道胜所言,刻着“相王鼎”三个字。


泾阳皇宫勤愍殿锦煦帝端木暇悟刚打发了宰相等人出去,适才西线急报:十日前,西威军在平州大营突遭戍擎国腾文礼率领的大军猛烈攻击。这一战,西威军节节败退,无奈之下,只能退入后方鬼王谷。


神守子颜失踪也有日子了,这玄武神力不在军中,锦煦帝总是担心得不得了。一旁总管范黎见了,也是劝说陛下,这边玄武神宫门口子颜点着的那神灯还亮着,他必然是没有出事。


范黎见陛下又想起子颜来,就趁机问道:“陛下,这主衣局给神守准备的衣物可是还要送过去吗?”


“你这是什么话,做好了自然要快点送过去。去的时候才带了三个月衣物,这不只能穿到二月吗?难道如今人儿不见了,就不回来了吗?”


“陛下,还有一事…”


“快说!”每次范黎这样欲言又止,锦煦帝也是嫌烦。


“上次您在全国急招做素菜的厨子,说是要他们进宫来做素斋。如今老奴这边好不容易凑了二十名厨子,可现在皇宫中每日哪里用做那么多素菜啊。”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让他们跟着主衣局的人一起去平洲伺候子颜就是,就这点小事还要来烦我。”


“可陛下,这事根由老奴都忘了,不知怎么回事情,这半个月,老奴像掉了魂似的,好些事情都是莫名其妙,根本想不出所以。大概老奴太老了,不再适合伺候陛下呢。”


“胡说,朕最近也是如此,有些事情缘由实在是难以猜测,你叫齐临清和于炳都看看,是否是有法术作祟。还有于炳那里,终于肯告诉朕,子颜是去的象城,可大半个月了音讯全无。”


端木暇悟心中一直犯疑,想是自己大概以前一直是宠极了这个神守,平日皇宫中日常怎么都是围着此人。如今,子颜离京两个月了,自己对他竟有些模糊。看着子颜写来的信件,内容断断续续,纸上还时不时出现奇怪的空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州牧言明硻正和幕僚商议鬼王谷之战事,如今西威军之首秋清河在渠境主营那边陷入困境,而西威军副统帅温雷以及京中过来的赵立魏两支大军还在平州城外等着动向。这边拿主意那人失踪了快一个月了,言明硻如今也撑不住了,每日向京中报告。


正说着这神守子颜,府衙大厅突显一阵冰冷光芒,就见凭空出现一道蓝色通道,倏然间,他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言明硻一见子颜,穿着绯缎深衣,左手握着白玉长剑。只是,与之前相比,子颜明显消瘦了许多,脸颊略显苍白。


“拜见神守!”子颜刚回这里,就又见厅中数十人顿首在地。子颜一想,对啊,我这神守如今还是“如朕亲临”。


“言大人,今日是什么日子?”子颜见言明硻不解之色,“我问今日是几月几日?”


“启禀神守,今日是二月初三。”言明硻跪着回答。


子颜一抬手,示意屋中众人起身离去,他只留了言明硻在大厅说话。言明硻望着子颜,难掩激动之色:“神守不知,您正月初一离开此处后才没几日,对面起州戍擎国大军就开始进攻,如今已经打到我们西威军主营中。秋将军无奈,几日前率部退入了鬼王谷。”


“什么?我感觉自己才离开了不到半月,如今竟已到二月了?”子颜匆忙把自己经历说了一番,就问言明硻这仗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言明硻先问了子颜伤势是否痊愈,确认子颜安然无恙后,才摇头叹气:“我方主营中必定藏有奸细。前半个月,双方还打得难解难分。我与秋将军通信时,都判断腾文礼只是佯装进攻,其主力极有可能偷偷谋划进攻范启国。没想到,腾文礼突然全力出击,他的主力联合林国军队,从林国边境借道到了起州,将我们的西威军逼进了鬼王谷。”


“那我三师兄呢,是不是一开始就去帮秋将军?”


“是,神宫之人从戍擎国入侵就去那边支援了,可是对面炙天神宫的仙师也在。两边实力相当,僵持不下。我们退入鬼王谷后,耀锐说要去支援师父,就把府衙中留着的法师一起带走了。如今温将军带人守着这平州城,赵将军的人还在城外重新布防。”


子颜心想奇怪,腾文礼是要灭了这边西威军的主力吗?等戍擎和自己这边两败俱伤,岂不是给了雷象王可乘之机,去秋壑争夺霸权?他自己原来想在战前和腾文礼见上一面,问他究竟意欲何为,可如今计划落空。既然双方实力相当,对方又有炙天神宫相助,难道这战对方还要派出唐清欢来和自己敌对不成?


言明硻见子颜脸色逐渐沉下,想是子颜如今也知道事态严重,可自己方神守出去寻找神君无果不算,还受过重伤。不过言明硻毕竟是有大担当之人,他道:“神守莫慌,我已差人通知温、赵两位将军您回府了,想必他们会马上赶过来。战事还是要听他们。我见您神色不好,想是这段日子在外吃苦,要不您先回房休整一下,等他们过来再说。”


子颜无法只能点头,言明硻又说:“耀锐带了神宫所有人过去,您那边伺候的,他也没留下,我叫人到您房中去伺候您。”子颜也不想多费力气,就点头答应。


子颜回房前突然问道:“那边叫渠境,可是有相王庙在?”言明硻说马上着人去问。


言明硻领着子颜,穿过迂回曲折的长廊,回到他曾经居住的院子。刚一踏入,院子里忙碌的仆役们纷纷退出。言明硻亲自帮子颜开了卧房的门,就见里面似乎似乎刚刚打扫过,就是暖盆也已放好。言明硻说:“神守,耀锐走了大约也有快十天了,就是这边神庙里还留着几名法师,靠他们每日联络。”


“我三师兄可有消息过来,说那边究竟怎样了?”


言明硻叹口气道:“遥宁子没正面说,他就说是炙天神守大约已经在对方营中。”听了这话,子颜果然变了面色,他不知唐清欢这是什么意思。这边都知道原来这扬战事就是炙天神宫和腾文礼谋划,要去范启国消灭这闻一教隐患,才叫来了祗项国和玄武神宫过来,怎么还有腾文礼真的打了过来,炙天神守还待在他营中帮忙一事。


言明硻劝子颜先换身衣物洗漱,再好好休息,等下将军们过来还要议事,说完便离了子颜卧房。


子颜见自己房中陈设还是和以前一般,想是耀锐走时关照弟子给他整理过了。如今自己带的秀皇化成的簪子已经被胡铭音骗走,子颜走到桌前,就见日常所戴冠冕都在,桌上匣子中,还有他这次随身带着的神君的乌木簪子。那簪子能预知将来,如果那日在奇境中定是能预警玄武神君是元尊所扮。子颜就把这簪子拿了出来。


再见自己榻上,怎么还摆着一套正红色袍子,这大约是新年那日子颜穿过换下。子颜甚觉奇怪,自己平日从不穿大红衣物,那日怎么会穿了这套?再看那套衣物旁边放着自己那个机巧匣子,子颜知道这是耀锐故意留着。想必陛下那边还有信件过来。


打开一瞧,这信件确实到了十天之前,自己走了陛下这边写的信终是没断过。陛下写道“卿如见此信,必是已经回来,边关数十万人性命系于汝身,何故随意离去。”信里话语就如同教训儿子一般,子颜读了也未生气,耀锐不在,也无法给陛下回信,反正刚才已经和京里神宫联络,陛下总会知道他回来之事。


可自己想想总是觉着不对,又想看看陛下以前写得那些信,可如今都不在自己房中,那是自己藏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这事,门口突然听见一女子声音,问他:“神守可在,言韵可能进来?”


子颜突然想起言明硻夫人带了二子去年回京照顾待产的大女儿去了,如今这边府里据说就留了幼女操持家事。难道是言大人安排她来照料自己?


子颜整理衣衫,站起来答应:“言姑娘,请进。”就见门口进来了一红衣少女,身姿婀娜,面容与言明硻有七分相似。少女身后跟着几名仆役和侍女,一见到子颜,少女立刻带着众人整齐地跪地行礼:“言韵见过神守大人,爹爹吩咐我带些人来,在这院中伺候您。”


子颜连忙请言姑娘起身,他记得言姑娘应是比他小上一岁。


言韵说话倒是落落大方,她道:“爹爹说神守回来了,可院子中伺候的人都去了前线,因而让我这边派些人过来。刚才我已叫了人来打扫这边,如今后面已经备了热水给神守沐浴。我这边也就厨房给神守备了素食,等您出来便能用了。”说着话,示意身后侍女端过茶点。


子颜回想起半夜遭遇李勉稚背叛一事,之后又历经诸多变故,此刻经言韵提醒,才发觉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见言韵叫侍女准备的都是素...


“那今日神守戴什么冠呢?”


子颜指指桌上墨玉簪子道:“如今就只用神君的簪子。”言韵点头,示意侍女找出可以配着的衣物和饰品。几个小侍女看着神守屋子里堆积如山的衣物和饰物,想是这个神守怎么比女子还会打扮,但见子颜相貌,觉着神守长成这样,皇帝如此宠爱也无可厚非。反倒是子颜在那边更衣,给她们笑得红了脸,只能快快去后面浴室里面,不敢再面对她们。


子颜换了浅蓝缠枝纹宽衫,双袖宽敞,让他倍感舒适。回想起函玉宫的那扬劫难,历经生死考验后,此刻能在这里停歇,他内心涌起一丝舒心。他想到,言韵看似年纪轻轻,却十分善解人意,定是知晓如何宽慰他人。


可言韵对他的态度,不像那流珠师姐,句句话都捧着自己,唯恐自己有一丝不悦。相比之下,言韵的态度不卑不亢,这反倒让子颜心中失落。


他到了卧房,言韵就叫侍女来给他梳头,子颜见桌上摆着的墨玉簪子,言韵不知哪里找出了他的墨玉牌。言韵叫侍女将墨玉给他挂在腰间玉带之上,子颜想起那玉牌来历,知道是墨宪留给他的。正念着墨宪应是跟赵立魏在城外营地,外面来报:“延东侯到。”


子颜匆忙整好衣物,和言韵一起到了外间。那里,言韵已让人上了午膳。子颜还没到桌边,就看见墨宪大步从门外迈进,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没有出事!”


子颜见到墨宪,同样激动不已:“学长可好,听闻打起来也有几日了,不知你可安好?”墨宪低头看见子颜腰中玉牌,就说道:“怎么?是想陛下了,可有和他报了平安?”


子颜才想起另一块玉牌是在陛下身上,他点头道:“我也甚想陛下,一出那险境就和大师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