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疑无所证

若此地函玉山曾是奇境族居住之所,如今自己身处其中,莫不是陷入了他们遗留下来的幻境?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函玉宫的人既能将他关在此处,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必弄得如此复杂?


难道风羿真是死在自己手上,可自己又不记着事情,干嘛要杀风羿?难道昨日在棋盘阵里要杀自己的真是风羿吗?那烛火之毒先不说,最后一间飞来的青铜钉总是由会武功之人发出,要不是手上这件护腕,自己早送了性命。


子颜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没法杀了自己,才扣了个罪名给过来。那自己究竟是谁呢?为何这里的人想要杀自己却无法下手?雨磬曾说自己从朝堂而来,若真是如此,莫不是自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坏人?可是上天要惩罚于自己,才致到此之奇遇。


有了这种想法,子颜越想越觉得真实,反而忘了从刚才所疑的蛛丝马迹中寻求真相。他越想越丧气,如今在此处,不知自己是谁,不知为何而来,还摊上这罪名,人生还有何趣味。此刻,他蜷缩在这黑暗的角落,满心都是沮丧与无奈。


他深知自己平日定是娇生惯养惯了,不知何时起又习惯了被呵护、被照顾,此时在这黑暗屋中,想着可能要被囚禁终生,还不如早点了断。此时也不管有什么理由让自己放弃生命,心中不知为何充满了绝望。


不知何时,右手已经拔下头上那根簪子,子颜看着那根簪子,心里却将它想成了匕首。哪知这簪子立即就化成了根短刃。


他看着手上武器,唯想到二字“了断”,冥冥中好像还有其他事儿要他去参悟,可无尽的绝望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


此时就待他自己将这短刃插入心脏。


正待他右手举起短刃朝向自己心脏时,突然心脏处放出冲天的血光,子颜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之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可这心跳并不是自己那颗正在加速跳动的心脏。


那 “扑通、扑通” 的声响与充斥了整间屋子的血红之色相互辉映,也逐渐让惊诧的子颜冷静下来,红色暖意瞬间冲走了所有冰冷,绝望之感即刻消失无踪。子颜这才想到,刚才我在干嘛?怎么会绝望到要去死?


火红之光犹如让他涅槃一般,等这红光淡了散去,子颜缓缓垂下右手,这才发现,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根普通的簪子,可他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像是重获新生的子颜想到,这风羿之死到处是疑点,这边函玉宫的人怎么就肯定是自己干的,怎么能扣押他。但那些实证又是什么呢?怎么能讲得过这个理去!


想到这里便早无怯意,等这雨磬又出现在这边,子颜立即跟他说:“我要见宫主!”


回到大殿,宫主胡佑还是恂恂有礼,让子颜跪坐在对面坐席上。子颜问他:“宫主有何理由认为我才是杀风羿长老之人?这大殿中昨晚又不止我一人在此过夜?”


“公子应知虎奴昨晚守在你门外,早上他循例去风羿门口,要叫醒他来楼上伺候我起身时,才发现风羿已被毒死在屋中,他才到上面去禀报我此事。公子昨晚离了风羿屋子后,没有人进出,因而公子你有嫌疑。”


“宫主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有两点,一是虎奴说的实话;二是你们何知风羿长老不是自尽?”


“虎奴说的就是实话,这我们无须分辩,也请公子相信他。至于风羿是否自尽,公子是最后一名见到他的人,他既无遗书留下,那烦请公子将他最后活着的状况告知我们,我们看下他是否有想自尽的意图?”


子颜听了,便说了风羿最后在那屋状况,宫主和雨磬都一直摇头,称看不出风羿要有自杀的迹象。宫主道:“覃公子,如此说来,风羿被杀可能性大些,他中的毒就是摆在他自己架子上那个叫‘回肠’之毒,无色无味,发作也很快,一旦中毒无法解之。他收藏那毒已有年份,也不可能是试着玩的。”


“宫主,我是这里外人,出了事情你们自当怀疑我不是。可我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难道我到此处就是为了杀风羿长老的吗?如果是的话,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宫主和雨磬对望了一眼:“这才是我们奇怪的地方,就算你有杀他的理由,你怎么可能还记着?”


“那宫主能否示之,我为何要杀他。这大殿里也不是我一个人?”


“公子不知,这大殿昨晚就只有老朽,风羿师兄弟二人,以及虎奴和伺候老朽的狸奴,加上公子六人。这边大殿不能随意进来,只有每日午后有一个时辰给打扫的仆役进来,可进来之人所有事情都要在我们三人眼皮子底下做,而且进出人数每次都会清点,昨日并无人混进此处。”


“至于公子疑问的动机一事,雨磬和老朽也谈了多时,昨日公子在棋盘阵里可曾遭遇暗杀?”


子颜立即明白他们所指,怪不得风羿和他谈话时这么奇怪,昨日难道真是风羿躲在黑暗中想要杀他?宫主继续说着:“我们是发现公子在星位上换了整壶的水,才想到公子遭遇了什么。想是你在里面怀疑有人下毒罢了,昨日我和雨磬在大殿上批阅你的策论,当时风羿在哪里我们确实没察觉。既然如此昨晚他和你谈话之时,完全有可能你知道他想对你下手,因而你利用他屋中毒药毒死了他。”


“宫主说的不对,如我当时发现他是那个棋盘阵中要害我之人,我必然先告知宫主,我连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都已不知,怎会冒然杀人。这只是其一。”


“哦?公子还有何话要讲?”


“宫主,我什么都不记得,如今你们说我杀了风羿长老,这才是不公平。虽然你们勉强找个动机,风羿长老要杀我,可我怎么会在不知道他为何要杀我之前就动手杀他,这岂不讲不过去。”


“是,公子说的也是,那其他呢?”


“宫主说楼里除了风羿长老一共五人,包括宫主自己。要说动机,你们与他常年相处,不能说信谁,就认为他们没有动机吧,这与我这个外人又不公平。”


“好,这也算你一条。”宫主看着子颜,想是他说的也是有理。


“我刚才说过和风羿长老谈话时,说自己在棋盘阵中睡了过去一事,怕是当时就中毒了。昨晚我一觉睡到醒来已在牢中,你们既然发现风羿长老死了为何不立即叫醒我。我现在明白了,有可能我又是中了什么毒。既然如此,我也可能是和风羿长老一起中毒的,只是我没死罢了,既如此我也是受害者,何必说我杀人不是?这是其三。”


宫主听了只能苦笑:“看来公子还有其四,想是公子平日里和别人论辩也是相当厉害啊。”


“其四就是,我刚才在那黑牢里以为这也是神试一部分,由此想到,风羿长老之死也是你们说说,谁知道真假?”


讲到此处,雨磬十分不高兴,生气地站了起来:“公子这话,怎么会拿我兄弟的命开玩笑!”子颜听着奇怪,但还是说:“如果你们认定我杀了人,处置便是,何必还留着我性命?”


宫主嘱咐雨磬不要激动,又和子颜说道:“风羿尸首还在房中,你不相信我们带你去一看再说。可公子刚才说的也是,虎奴来报这件事情之事,我也以为是相王给你出的神试题目,直到我看到风羿真死了。”宫主站起身来,意思是跟着他去二楼一看。


此时屋中虎奴和狸奴都在,加上雨磬和子颜,昨晚剩下活着的五个人就一起上了二楼去。子颜上楼前又看到一楼西阁间那奇怪的滴漏,不住多看了几眼。


子颜到了二楼,估摸着时间,昨晚看见那滴漏时,大的那个上面是戌时,如今快到午时了,也过了七个时辰。可见到风羿尸首时,却是栩栩如生,就像只是入睡的,要不是口角有血痕,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中了毒。子颜知道那个叫“回肠”的毒药确实能保尸体几日原样,故此经常被用作保尸丹。


雨磬说已叫虎奴给尸首清理过了,原来风羿是倒在了门口那地上。子颜见屋中和自己昨晚离开时,也没什么不同,走到茶桌前,见昨晚摆的茶水都在。


子颜问他们可曾查过茶水里有毒,雨磬拿起左边那天青色杯盏道:“确实是风羿那杯子里给下了毒,但公子你那个杯子却没有。”说完又把昨夜子颜用过的那个白色瓷杯拿了起来。


子颜将两个杯子又细细一看,随即拿起桌上茶壶,壶中也无问题。胡佑问他,这屋中可是和昨晚一样,子颜又从里到外看了下。风羿是跟他说过架上毒药之事,当时也把几瓶稀有的毒药给他示之。如今雨磬拿了那瓶存着“回肠”的毒药出来,子颜却说,昨晚风羿并未拿出这瓶来。


子颜又看了看虎奴说的风羿倒下的位置,就在茶桌前,外面开门就能见到,子颜于是问虎奴:“今早你见了风羿长老倒在此处,可有查看过他是否已经身亡,还是没有看过就去报了宫主。”


虎奴回答:“我没有蹲下查看,长老口鼻一侧血迹已经干了,我何必再看。”子颜知道回肠之毒会让七窍流血,即刻死亡,他知道地上已被清理,也知道尸首上血迹已经擦干,可就是觉着不对。


“公子可有疑惑了?”胡佑看了出来。


“不满宫主,你们这边疑点实在太多,我如今满脑子都是各种疑问,需要时间才能理顺。”


“这样吧,”宫主叫了大家过来,“这边风羿之死出了蹊跷,原本以为就是覃公子知道风羿昨日所为临时起意,今日我见覃公子思虑缜密,不会胡乱行事。但要说是我们四个所为,更说不过去啊,要杀风羿何必等到覃公子出现呢。等下外边打扫仆役就到,要不覃公子帮忙查查这事,如真是为人所杀,我们也需要知晓真凶。”


见子颜点头,宫主说:“时限就到今日晚间睡前吧,如果真和公子无关,明日我们还要备着给你神试!不过虎奴要跟着你,你放心,我能保证不是他做的。”


虎奴先带着子颜回他房间去用午膳,子颜顺便问他昨晚那事,虎奴说:“昨晚公子回了房间后,这边二楼门外就我一个人守着。宫主关照要看着公子,于是我也不敢睡着了。宫主辰时起床是要两位长老轮流伺候,因而我卯时三刻要去请风羿长老。”


“可你说要轮流伺候宫主,那今日怎么正好是风羿长老呢?”


“昨日晚间雨磬长老要在偏殿那边当值,今早当是轮着风羿长老的,不过昨晚风羿长老进你屋子前也特意关照过我今早叫他。”


子颜听着又觉得奇怪:“那你发现风羿长老尸身后,怎么不进我房门叫醒我,反而跑到楼上去寻人,莫不是你也以为是我干的?”


虎奴不好意思低头道:“公子是外人,出了这事哪有先找外人道理,何况门锁着我也不怕公子跑了!”子颜想你当着我的面也真好意思说呢,低头吃饭也不理他了。过得片刻,等子颜吃完,虎奴说今日打扫这边的仆役应该已经到了,子颜可以找他们询问。


子颜下了楼到了大殿中,只见宫主和雨磬长老正等着他。宫主言:“这些仆役就是每日前来打扫这边的,这里上上下下四层都需要每日清洁。我和风羿、雨磬是在相王殿中,以及二层或地下大殿看着他们。其他的都有虎奴和狸奴引着去。”


子颜问昨日他们可有来过,那时自己应该在下面大殿中过文试。雨磬说:“昨日他们来时,应该没到地下那层去。”


子颜见二十名仆役都低着头,不敢抬头正视这边之人,觉着奇怪。宫主说,进了这边大殿就是忘境,因而等他们出去后也不会记得这边的事情,来多了,这些人自然是奇怪。说着便指挥他们今日打扫所在,宫主对子颜说,明日要用相王殿,因而他要带一半人上三楼去。


子颜和雨磬看着这剩下一半人,在这边打扫大殿。子颜随便也找了几个奴仆搭讪,就觉他们话都说不清楚,显然就如宫主所言进了忘境,一切都是虚幻那般。子颜问雨磬长老:“这些人中可有混进来的可能?”


“怎么可能啊,你来这边他们难道知道?如此就等着机会嫁祸你吗?”雨磬言语中有嘲讽之意。子颜想自己都不知自个儿的事情,不过雨磬既然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他又问雨磬昨晚去那偏殿里当值是怎么回事,雨磬告知他,偏殿里面是藏着这边函玉宫的典籍,他和风羿都有弟子,去那边是教授弟子。昨日正好轮到他授课。


“敢问长老,想必这边就是以前君试,也恐怕只有数十年才有一次。这次轮到神试,那你那边授课就不能停吗?”


“公子何意?你是怀疑我吗?说到君试,你说的对,那是大王选拔王嗣,几十年才轮换一次。我和师弟其实每日都需要给弟子授课。昨日因为你来这边,所以停了课程,晚间补上。”


子颜奇道:“难道这边授课都在大晚上?”


“哼,关于此事我昨日已经和你说过,等你出去自然明白,现在我能告知的就是,确实这授课在晚间。”


“宫主曾说,他自从当了这边宫主就不能离开此地。那就是说你们四人可以进出这大殿。如这大殿是忘境,那你们四人是否也会受这忘境影响。”


“我们自小就曾受到训练,特别是我们四人被选入这边大殿住的,一定是不会受这里忘境之惑。否则怎么在此处办事?”


“那就是说,长老你们四人是可以随意出入这边的了?”


“你什么意思?”


子颜看看他,缓缓说道:“我既然忘记自己来路,可到了这边也知道是有所求的,否则怎么会随意答应宫主进行什么神试。可我到这里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监视下,想来我必是你们的敌人。长老你们四人不像是宫主,多年未曾离开此处,因而我有可能是你们的仇人不是。昨日风羿要加害于我,宫主和长老你一点儿都不曾觉得奇怪,莫不是我来此处就是找他寻仇的吧。要是如此,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杀了风羿长老嫁祸给我未曾不可啊。”


“你说的有这种可能,我和风羿二人虽能出入大殿,但是宫主知道,我们二人自从当了长老从未离开过函玉宫!公子你未满二十,怎么可能和你有仇?”


“那虎奴和狸奴呢,既是仆役,你们为何那么相信他们?”


“他们只是叫虎奴和狸奴,你自己看看!”雨磬一指那边正在关照仆役们打扫的虎奴。子颜见那些仆役对着虎奴也是低头哈腰,而且竟然称他“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