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灵州野战(二)
高台之上,沈瑜静静地看着远处那片陷入混乱的黑色海洋,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狐?恋~文*血? ,埂!歆¢蕞?哙?
他身后的王韶,这位未来的大宋军事顶梁柱,此刻却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了那么多兵书,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战局。
战争,在他固有的认知里,是两支大军如同两头猛兽,在血与火中相互撕咬。
是刀枪的碰撞,是弓矢的呼啸,是士兵们用血肉与勇气,去填满那一道道阵线的沟壑。
可眼下,这算什么?
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行刑。
沈瑜不懂军事。
王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在战前的军议上,当他与游师雄,种谊等人,激烈地讨论着两翼包抄,中军策应,预备队投入时机等等战术细节时,沈瑜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听着。
沈瑜只是给出了依靠火炮和神机营先进行火力压制,之后再派骑兵和步卒上前掩杀的大致战略。
他提不出任何关于阵法,调度的精妙见解。
沈瑜那可怜的军事储备,完全来源于史书上关于卫霍,李靖等人那寥寥几笔,写意大于写实的描述。
但他懂人性。
就在方才,当王韶建议,第一轮炮击之后,应当立刻以重步兵结阵,缓缓向前推进,以防西夏骑兵重整旗鼓,发动决死反扑时,沈瑜却否决了。
“王将军,”沈瑜当时是这么说的,“你看到的,是敌军阵型的混乱。我看到的,是人心的崩塌。”
“一个人,可以鼓起勇气,去面对一柄向他劈来的刀。·x`i¨a?o*s¨h,u.o¢y+e¢.~c-o-www. 他甚至可以鼓起勇气,去冲击一道由长枪组成的墙壁。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他有机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敌人的性命。这是勇气的根源,是‘一命换一命’的血性。”
“可是一个人,要如何鼓起勇气,去面对一道来自视线之外,他甚至无法理解的天雷?当他身边最勇猛的同伴,连同他胯下最雄健的战马,都在瞬间化为一团血肉,而他甚至连敌人的脸都看不见时...他心中的‘勇’,便会立刻被一种更原始的情感所取代。”
“那就是,恐惧。”
“在绝对的技术优势面前,在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敌人的士气,将变得不堪一击。至于那些真正悍不畏死,誓死捍卫西夏的军卒们..很可惜,火炮和神机营,让他们根本没有一命换一命的可能。他们的勇气,只不过是徒劳的消耗罢了。”
王韶当时听得浑身冰凉。
而现在,他亲眼验证了沈瑜的话。
“传令。”沈瑜的声音,打断了王韶的思绪,“神机营,前压。”
……………………
“咚!咚!咚!”
宋军的战鼓声,在这片平原上响起。
那鼓声不急不缓,沉稳有力。
随着鼓声,神机营的三千步卒,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他们没有奔跑,甚至没有快走。
他们只是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踏着鼓点,一步一步,向前压去。,比¨奇,中`闻-枉? !毋?错?内+容`
三千人,分作三排,形成一个巨大的长方形。
他们的前方,是正在勉力重整阵型的西夏大军。
漫咩与嵬名等将领,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们用弯刀的刀背抽打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兵,试图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
尤其是嵬名麾下的“铁鹞子”重骑兵。
这支西夏最精锐的核心力量,在刚才的炮击中,因为阵型密集,反而成了损失最惨重的部队之一。
但他们的军纪与勇气,终究是远超寻常部族骑兵。
在嵬名的弹压之下,残存的铁鹞子终于重新集结起来。
“大夏的勇士们!”嵬名举起手中的狼牙棒,发出怒吼,“耻辱!这是耻辱!让宋人看看,我们党项人的刀,到底有多锋利!随我冲锋!”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任由宋军的步兵阵线这样从容不迫地压上来,他麾下所有部队的士气,都将被彻底压垮。
他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骑兵冲锋,用一场血腥的白刃战,来重新夺回战场的主动权!
“呜——”
号角声响起。
三千铁鹞子,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大地,再次开始颤抖。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神机营那早己演练了千百遍的,冷酷无情的死亡旋律。
“举铳!”
“预备!”
“放!”
轰!!!
第一排火铳手在行进中停下脚步,举铳,射击,然后立刻后撤装填。
第二排上前一步,举铳,射击,后撤。
第三排再上...
三段轮射,在行进之间,被完美地执行了出来。
冲在最前方的铁鹞子,如同撞上了一堵由铅弹组成的墙壁。
人马身上的重甲,在近距离的攒射之下,被
轻易地洞穿。
骑士们发出不甘的怒吼,从马背上栽倒,随即被后方的铁蹄踩踏成泥。
冲锋的势头,一滞。
“放!”
第二轮齐射。
冲锋的速度,再缓。
“放!”
第三轮齐射。
曾经让宋军边将闻风丧胆的铁鹞子,在这永不停歇的弹雨面前,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绝望。
他们引以为傲的冲击力,被一层层地削弱。
他们赖以生存的重甲,成了可笑的累赘。
他们甚至无法靠近敌人。
就在铁鹞子的冲锋阵型,被三轮齐射打得七零八落,陷入混乱的瞬间。
沈瑜的将台上,一面代表着骑兵出击的蓝色令旗,被猛地挥下。
“董君平。”
一个简单的命令。
早己在宋军阵线右翼游弋多时,一首按捺着战意的董君平,终于等到了他的时刻。
他拔出腰间的横刀,刀锋向前一指。
“青唐的儿郎们!”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杀!”
三千名青唐羌骑兵,发出了怒吼。
他们没有去冲击西夏军的正面,而是如同早己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从侧翼切入了铁鹞子那混乱的阵列之中。
屠杀,开始了。
铁鹞子是重骑兵,其优势在于正面冲锋的无坚不摧。
可一旦陷入混战,尤其是被更为灵活的轻骑兵从侧翼突入,他们那笨重的甲胄,反而成了致命的弱点。
可悲的是,铁鹞子并不是像后面金军的铁浮图那种重甲骑兵,也非是欧洲的具装骑兵。
青唐羌的骑手们灵巧地在铁鹞子的阵中穿梭。
他们用手中的弯刀,专攻战马的关节与骑士甲胄的缝隙。
董君平一马当先,他手中的横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蓬血雨。
嵬名试图组织反击,但他身边的亲卫,很快便被数倍于己的青唐骑兵淹没。
他本人,也在乱军之中,被董君平一刀斩落马下。
主帅阵亡,铁鹞子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
他们开始溃逃。
然而,在三千匹草原快马的追击下,他们又能逃向何方?
灵州平原之上,上演了一场单方面的,对西夏最精锐武力的残酷围猎。
高台之上,沈瑜看着这一切,不由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
是了,沈瑜也是在赌,他也是在赌自己凭着火器之利和历史的智慧可以以少胜多赢下这场野战。
他转过头,看向远处那座西夏中军帅台。
“蛇身己死,蛇头尚在。”他缓缓开口。
沈瑜下达了这场战役的,最后一道命令。
“传令,神机营,目标,西夏中军王帐。”
“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