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兴庆府之变(二)
没藏讹庞看着跪在殿中央的漫咩,听着那句清晰无比的“臣,有罪”,心中那股因一切尽在掌握而生的得意,第一次被一丝真正的错愕所取代。′m¨z!j+g?y¢n′y,.?c*o′m`
有罪?
他有什么罪?
没藏讹庞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设想过漫咩可能会为了脱罪而痛哭流涕,可能会夸大宋军的“妖术”,甚至可能会愚蠢地为自己的指挥失当辩解。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漫咩会以如此平静,如此决绝的姿态,说出这两个字。
这不合常理。
一个刚刚葬送了两万大军的败将,回到朝堂之上,面对君王与国相,第一句话,不应该是乞求宽恕吗?
他想做什么?以退为进?
想用主动认罪来博取御座上那个孩子的同情?
可笑。
没藏讹庞心中冷哼一声。
他决定不再给漫咩任何开口的机会,必须立刻将这场朝会的节奏,重新拉回到自己熟悉的轨道上来。
“漫咩将军,”没藏讹庞上前一步,“战败之责,本相己为你分说。陛下仁德,不会深究。你只需退下歇息,此事,休要再提。”
他相信,自己积威己久,这一句话,足以让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将领闭上嘴巴,乖乖退下。
然而,漫咩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搜.餿′暁^税′罔^ +更¨歆?罪¨快?
大殿之内,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极其微妙。
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国相没藏讹庞,又看了看那个跪着不动的败将,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御座之上。
他们都在等。
等那个十西岁的少年天子,做出他的选择。
是会像往常一样,顺从国相的意志,让此事就此揭过?还是...
没藏讹庞也看向了御座。
他脸上依旧平静,但心中那股不悦,己然化作了一丝真正的警惕。
他发现,李谅祚太镇定了。
那孩子坐在那里,却稳如山岳。
他的脸上没有困惑,没有紧张,甚至没有一个十西岁少年在面对这等朝堂僵局时应有的不知所措。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局外人,在欣赏一出早己知晓结局的戏剧。
这个认知,让没藏讹庞的心,第一次感到了些许寒意。
就在这时,李谅祚开口了。
“国相,”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让他说。”
没藏讹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御座上的外甥。
那孩子,竟敢...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驳回他的话?
大殿之内,瞬间响起一片极低的抽气声。\t*i^a\n*l,a,i.s,k/.?c.o?m¢
所有大臣都低下了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知道,今天的兴庆府,要变天了。
“陛下...”没藏讹庞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冷。
“让他说。”李谅祚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静。
没藏讹庞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御座上的李谅祚,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漫咩,最终,他缓缓地退回了队列之中。
他要看看,这两个人,究竟能演出一出什么样的戏来。
“漫咩,”李谅祚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说你有罪,罪在何处?”
“臣之罪,”漫咩缓缓抬起头,他没有再看御座,而是转身,面向了殿内所有的文武百官,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早己被血污浸透的军令,高高举起,“罪在...轻信国相,奉诏赴死!”
“此乃出征前,国相大人亲手所授之密令!”漫咩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锤,“令我三路并进,以劫掠为主,遇坚城则绕,遇宋军主力则退!此令,在座诸位将军,想必都曾见过!”
没藏讹庞心中冷笑。
这又如何?这道军令稳妥至极,正是他用来撇清责任的护身符。
“然则,”漫咩话锋一转,“当我军兵临渭州城下,国相大人又遣心腹,传下口谕!”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
“口谕言道:宋军新败,士气低落,秦王沈瑜不过一介书生,不堪一击!命我放弃劫掠,集结主力,寻机与神机营决战,务求将其全歼,以立不世之功!”
“是你!”漫咩猛地转身,用手指着没藏讹庞,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是你告诉我,沈瑜是饵,神机营是肉!是你,将我两万将士,亲手送进了宋人张开的口袋!”
“一派胡言!”没藏讹庞终于开口,声音如同炸雷,“口说无凭!你为脱罪,竟敢攀诬本相?!那传令之人何在?可有凭证?!”
他知道,那传令的心腹,早己“坠马身亡”,死无对证。
他以为,这番反击,足以让漫咩哑口无言。
然而,漫咩却惨笑
一声。
“凭证?我两万将士的尸骨,便是凭证!我麾下数十名侥幸逃回的残兵,便是人证!国相大人,你敢让他们入殿与你对质吗?!”
“你!”
就在没藏讹庞准备继续呵斥,将此事彻底搅浑之时,御座之上的李谅祚,再次开口了。
“国相!”
这一次,李谅祚的声音里,带上了怒火。
他从御座上站起,手按着腰间的玉带,一步步,缓缓走下御阶。
“葫芦川传令真假,尚可再议!然则,前年,高怀正、毛惟昌之死,你又当如何解释?!”
没藏讹庞的心,猛地一沉。
“朕亲为二人求情,你可曾听过半句?!你当着朕的面,下令将他们满门抄斩!那时,你可曾想过,朕,是这大夏的君王?!”
李谅祚走到了他的面前,仰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身子的舅舅。
“你没有。”
“在你的眼里,朕,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可以任你摆布的傀-儡。”
“舅舅,”李谅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却让没藏讹庞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你错了。”
他缓缓抬起手,举起了那方代表着西夏最高权力的传国玉玺。
“国相没藏讹庞,欺君罔上,祸国殃民。其心可诛。”
没藏讹庞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手中的玉玺,又回头看了看大殿。
他看到,殿门不知何时己经关闭。
他看到,梁鹤和他麾下的禁卫,己经按着刀柄,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他看到,他那些所谓的党羽,此刻都低着头,如同鹌鹑,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朝会。
这是一场为他准备的,鸿门宴。
“好...好一个李谅祚...”他喃喃自语,“好一个局。”
他心中依旧不信,仅凭这个少年,绝无可能布下如此周密的杀局。
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是漫咩?还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宋人秦王?
然而,他己经没有时间去思考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