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狄咏之死(下)
“在下狄咏,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沈瑜。¨零?点\看¨书/ !蕪!错¢内?容+”
“沈兄若不嫌弃,可愿暂时移步寒舍?”
那时的狄咏,意气风发,照亮了他穿越后最黑暗的时刻。
没有狄咏,他沈瑜早就死在周扒皮手下的泼皮手里了,哪还有后来的驸马?
那个在汴京街头,如天神下凡般,挑翻周扒皮手下几个泼皮,将奄奄一息的他捞起来的狄咏?
那个在狄府,和他挤在一起,吹嘘着将来要一起封侯拜将的狄咏?
那个在得知他冲撞公主时,一边说没办法,一边又替他抗下压力的狄咏?
那个临去南疆前,在城门口用力抱了他一下,说“等老子砍了李日尊的脑袋回来,给你当球踢!你可得把神机营练好了,别让老子笑话”的狄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噗!”一口腥甜毫无征兆的涌上喉头,沈瑜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向前栽去。
“驸马!”
“快!扶住驸马!”
惊呼声中,一片混乱。
沈瑜没有摔倒,他只是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旁边一个装火药的木桶上
那份军报,从他手中飘落,跌入校场的尘土里。
他低着头,肩膀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挤出。¨兰·兰*雯+茓\ ′毋^错_内/容/
新兵们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沈驸马,那个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狡猾笑容,似乎无所不能的沈学士,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蜷缩在那里。
王安石也走了过来,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很是无力。
沈瑜只觉得心口被掏空了一大块,风呼呼往里灌。
他的第一个朋友,他在这陌生时代第一个可以毫无保留交心的兄弟,那个像太阳一样照亮他最初黑暗的人....永远留在了南方。
再也不会回来了。
尸骨无存。
“沈...沈驸马?”一旁的营指挥使老陈,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到沈瑜在那里,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旁边的董君平也察觉不对,试探着上前一步:“驸马?你...”
沈瑜一个激灵,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硝烟,呛得他肺叶生疼。
他缓缓的将那军报,一点一点,折叠起来。
然后,将其塞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紧接着,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新兵,缓缓说道。
“知道了。”
“是...是!”传令兵如蒙大赦,爬起来踉跄着退下。
沈瑜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一步步走回点将台。¢优^品?暁-税·网\ ,哽+辛′最,筷`
“继续操练!装药!举铳!放!”
“轰!”
硝烟再次弥漫,枪声震耳欲聋。
士兵们下意识的服从命令,重新投入训练,只是眼神总忍不住瞟向点将台上那道身影。
沈瑜就那样站着,他看着士兵们一遍遍重复着装药,举铳,击发的动作,看着硝烟升腾又散去,看着草人被轰得支离破碎。
整整一个下午,沈瑜就那样站着,不发一言。
首到日头偏西,操练结束的号角吹响。
“散!”值星官下令。
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散去,沈瑜这才缓缓走下点将台,翻身上马。
他对着王安石略一点头:“介甫兄,营中事务,有劳。我先回城。”
说罢,一夹马腹,坐骑迈开步子,不疾不徐的朝着汴京城的方向行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府门在沈瑜身后关闭,穿过回廊,推开房门。
沈瑜脚步平稳的穿过庭院,对上前行礼的仆役微微颔首,脸上甚至还能维持着礼节性表情。
赵徽柔正坐在灯下看书,见到沈瑜回来,刚想开口询问今日营中之事,却被他脸上的表情惊住了。
“怀瑾?你...”她放下书,起身走近。
沈瑜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只是径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那盏茶。
“啪嚓!”
茶盏从他的手指间滑落,摔在地面上,西分五裂。
赵徽柔吓了一跳:“怀瑾!你怎么了?”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沈瑜却恍若未闻。
他踉跄一步,跌坐在榻边。
身体里那股支撑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冷静,在踏入这方只有他和赵徽柔的天地时,轰然崩塌。
他低着头,肩膀开始颤抖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只是那颤抖越来越厉害,好像要将整个身体都震碎。
然后,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死
了...”
“狄咏...他...尸骨..尸骨都...”
“徽柔....他死了啊!”
最后一声,就像是洪水一般,终于冲破了所有的堤坝。
压抑了一路的悲痛,汹涌而出。
沈瑜抬起头,脸上早己是涕泪横流,那双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茫然。
他像个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他救过我的命..徽柔...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那个暗巷里了...骨头都烂了...哪有今天...哪有今天啊!”
“他说...他说等南边打完...要来试试我的火铳...他还没试过...还没试过啊!”
“尸骨都找不到了...南方..那么冷...那么冷…”
沈瑜语无伦次的哭喊着,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泪水汹涌而下,打湿了衣襟,打湿了锦被。
哭得浑身抽搐,哭得撕心裂肺。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冲刷着他的脸颊。
沈瑜死死咬着自己的拳头,试图堵住那令人心碎的呜咽,齿间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却浑然不觉。
眼前,全是狄咏的脸。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狄咏?
那个他在这陌生而冰冷的时代,第一个交托了真心,视作手足兄弟的人?
他以为自己改变了历史,改变了命运。
他弄出了火铳,缓和了宋辽关系,甚至“救”下了本该早逝的狄青...
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护不住狄咏?!
赵徽柔呆立在原地,看着自己那素来沉稳睿智的驸马,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
她默默的走过去,没有劝慰,只是轻轻坐在他身边,伸出手臂,将这个浑身颤抖的男人,紧紧的拥入怀中。
她的脸颊贴着他被泪水浸湿的鬓角,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那绝望的哭声,自己的眼眶也瞬间红了。
此时此刻,大宋最富传奇色彩的驸马爷,锐意革新的弄潮儿,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他像一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