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对峙

训练阵外是一场大战。


恩竹已经堕仙灵力大不如前,在雷霆阵内多受压制,但对付几个虾兵蟹将还有这个不成气候的师弟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时间一长就有问题了。他一部分灵力要分散出来压制训练阵内的妖兽,一部分要缓冲雷霆阵的天雷,剩下的灵力不多,对面浩浩荡荡,一时应付简单,时间长了他撑不住。


他放了个大招过去,腾了空拿出单禾悠那半块黑镜,里面有信息。


对面恢复迅速有备而来,向着黑镜他回了句:你们别出来。


应接不暇的兵器交接声,虾蟹血肉剥离的哭喊声,巨大的吵闹里,黑镜断断续续地传音。


粒粒又心急,便把话听岔了,听成了“出来。”


*


单禾悠拿出半块黑镜对准天空中那轮太阳,叮当一声,周身翻天覆地。


粒粒兴奋地摇摇尾巴,它终于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摆脱蠢货重获自由。


眼前一道白光。


单禾悠听见两道强悍的灵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山谷内,烟雾四起,惨叫绵绵不绝。


召陵和恩竹师出同门,当年二人拜师是同时,摘剑是同时,破境是同时,唯一不同的是那年升仙大会,召陵败给了恩竹。


后来恩竹才听说,召陵天资不足,还是一路偷练旁门左道才和他站在了同一位置,而邪魔妖术自是为天道师门所不容。


恩竹登上玄武大殿得道升仙的时候,召陵就扑跪在众仙面前,他悔过了,哭过了,一身功力废过了,仙门百家仍不肯罢休,要他经受一番惩戒,说吃了教训丢了脸面才会有悔改。


之后的事,恩竹也是听传闻,传闻说召陵遭受了雷霆之刑,一身灵脉罢废,七窍生烟,最后打了十根禁仙钉,永生永世不得成仙成神。


后来他认真想过,他的视角有问题。


一个从乡野村庄走出来的无名少年,修炼了十年,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还是哪一次举目无亲无可奈何之际走上了邪路,但在那之前多少凡人修者将他作为模范作为榜样,就希望有一天像他一样天资平平也有一番成绩。


但可惜这都是假的,是召陵在年少时给自己,给其他人造的一场梦。


惩戒之后,他名声尽废,修为散尽,不声不响被逐出师门。


恩竹也再没有见过那个曾经和他比肩,和他同站山高的少年。


这个和他最像,一路上暗暗较劲、暗暗比较才站在一起的人,恩竹最熟悉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侧脸,他要强的不服输的性格,他钢铁一样不会败坏弯折的肉身。


恩竹没有承认也没有说过,但其实他心中一直隐隐有一种害怕。那种害怕不是有一天召陵会超越他。比起召陵超过他,他更害怕召陵放弃挑战他了,不再和他较劲比较了,他害怕召陵输得彻底,把自己藏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种害怕在他成仙的那天兑现了。他应该开心,但他并不开心。在师门欢庆的宴会上,很多人来祝福他,他都是淡淡一笑,笑得越多越勉强。


祝福他的人离开之后,他静坐在崭新修缮,雕梁画栋、飞桥似虹的天宫里,太安静了,静得有一种诡异。


熬穿那夜,他才想通,他拥有的不是摘取硕果的喜悦,而是无处可藏的空虚。


如今。


多年重逢,同门的二人不是推杯换盏,喝醉后找机会说几句当年的真心话,也不是笑当年年少轻狂欲与天公试比高,而是兵戎相见,血肉横飞。


何等悲哀。


谷内声响震天,单禾悠觉得恩竹平时都好说话,说话做事笑眯眯的很和气,所以这次古间有这样骇人的惨叫,他必定动了大怒。


整个大谷宛若要山崩地裂,摇撼不止晃动不止。


片刻之间胜负已分。


召陵吐了一口血。


单禾悠骑在粒粒背上,等烟雾消散激烈的灵气喷涌停歇,她和粒粒下落在恩竹身边。


这里有一种微妙的气氛,单禾悠也就没有说话,静静看着。


恩竹收起剑,看着召陵,“召陵,当年的事究竟为何?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已经放下,归隐山林当个凡人好好生活,你这又是何苦呢?”


召陵似乎觉得好笑,嘴角隐隐勾起一丝笑,混着血色倒有几分自嘲的模样,“恩师兄,我不比你显赫的家世,不比你天资聪颖又得师傅喜欢,我问我何苦?我也想问,我也想问这天道这百家仙门为何独独对我不公。”


恩竹摇摇头,“你别想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放下吗?我不是不希望你放下怨恨,也不是不站在你这边,我只是希望你这一生不要活在痛苦里。你当年就算再难,也不应当修习魔道,这就是错误的,我也有错,我和你交手那么多次,竟然也没有及时发现你的魔气。”


召陵的笑更甚几分,“恩师兄,你太天真了。你知道你的好同僚,好道友们有多少人修炼邪术照样得道成仙吗?”


恩竹愣住。


嘴里汩汩流出血,召陵见恩竹动摇沉思,情绪更加汹涌几乎失控,他嘶吼,“你总是一副无辜的怜惜的眼神看着我,你总是这样。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啊。哈哈哈哈哈,但我变了恩师兄,如果现在那群自诩正道的仙门百家扬言要惩戒我,我一定会和他们争个鱼死网破,我只是会好奇到底是我的妖魔之道练就的出神入化还是他们!”


恩竹问,“你可有证据证明其他人也修炼了妖魔之术?”


他没有太多的震惊,只是冷静地看着召陵然后问他。


召陵剑尖抵靠地面,咬咬牙站了起来,“你错了,恩竹。调查和证据是针对我这种人的,不是他们的,他们不需要这些,我有证据也没有用。”


召陵的剑又一次对向了恩竹,恩竹没有避开,沉静的眼神和他尖锐的剑锋对撞,召陵歪着头笑了笑,“师兄,让我把江扼带走。”


“你的前途一帆风顺,青云鸿图,没有必要在我这种小鱼小虾身上浪费时间,也没有必要多管闲事,你难道忘记师傅当年交给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站好队说对话,不要节外生枝,你可不要像我一样走上不归路。”


恩竹因为他的话也有了笑意,“记得我都记得,师傅说的话我都记得。但你是我的师弟,这不是多管闲事。还有...这雷霆阵法的受惩者不是别人,是我。我没有你说的平步青云了,我能知道的就是我什么时候找口棺材把自己埋了等着归西。”


召陵听他说话,他还没说完就已经开始喋喋不休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恩竹说完的时候,他咆哮怒吼,“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是不是恩竹...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当你的大好神仙潇洒一生啊?!”


他然后癫狂地摇头,目光涣散地扫视恩竹,手一使劲就拿着剑朝恩竹走来,刺向他眼前,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我知道了,你还是想高我一等是吧。我知道了,我是被迫废了一身功法,你是自己想放弃,你就是这样放弃然后出现在我面前嘲笑我,告诉我不管你是不是神仙我就是低你一等。”


恩竹也觉得他疯了,但他不疯好像不对,疯了反而合理一些,有了情绪的出口就不会一直闷着,有些人就是闷着闷着去对抗了死亡和绝望,然后发现自己对抗不下去也活不下去了。


他劝道,“召陵,你清醒一点,我没有这个意思。”


两个人的不和是从一个误会开始的。


因为门第出身有天壤之别,两个人虽然拜于通一师门多年但交集甚少。如果不是召陵一身通天的本事有能力有野心,成为了恩竹打不败的对手,他们二人一辈子唯一的联系就是师兄弟这三个字。


恩竹是师门里好说话能来事,热心肠和师傅师兄弟关系都很好,他对召陵一开始也没有什么敌意,能有个对手是好事,他有一个目标,也一如既往地鼓励自己精进修为。


师门举办一场一年一度的比赛时,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言中和他实力不相上下的师弟。


以往的种种,他大多都是从师傅那里了解过来,师傅总说有个天资平平的小师弟如今都和他能打个平手,要他知廉耻多努力。


但恩竹向来就是听一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人比他厉害和他一样厉害这是一件平常事。


可事情在二人的第一场比赛之间发生了转机。


召陵那时候瘦弱一小条,让人觉得身体羸弱风一吹就倒,但他一抬头,那双看猎物一样阴沉沉的眼,有太多阴戾,恩竹永生难忘。


不出所料,召陵实力在他一上,一场比赛每次快把他打出局的时候就又放他一马,挑衅他叫他站起来,要脸就站起来,两个人这样拉锯了整整一天。


召陵在日落的最后一刻,比赛结束的最后一刻,将他甩出场外,还放言,“你给我站起来,恩氏一族有你这样的废物,真是耻辱。”


骂他可以,骂他爹娘祖宗恩竹就万万不可忍,他的祖宗荣耀不容许任何人肆意践踏。


恩竹卸下他的嬉皮笑脸,拉满十道灵力开大,他是爆发型灵修者,与召陵这种能打持久战的耐力型不同,打持久战恩竹不是召陵的对手,但论爆发,恩竹吊打召陵。


一击即中,恩竹拔剑对着倒地不起的召陵,“你记着。”


之后的每一场比赛,胜者都会对败者说一句你记着。


但也就是互为对手站上比赛场的时候,平日里两个人都是正常的平淡的交流,必要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两句话,都是暗暗的较劲。


那个误会遮蔽了两个人的一生,他们一辈子都是这样遇见,认识对方。


此时此刻。


召陵瘫坐在地上,“你真是疯掉了恩竹,人人都向往的人间正道,无数修者一生的痴想,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放弃了,你真行。还有你放心,我很清醒我一直很清醒,我只是觉得你为什么就这么蠢呢?”


“我蠢?”


恩竹不这么觉得,在天宫这些年,他觉得这是人间最无聊最荒芜最迂腐的地方。


没有人会认真地听一个人说话。


他想说话,而每个人都是微微笑着,也不辩驳也不应和,听过一盏茶,哼笑着暗暗提醒他换个话题。


在天宫,每个人都有无数的事情要管理,仙界、妖界、人界各种事情大排长龙。


有情绪会影响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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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处理,大多数人时间一久也知道这个道理,有些话都会憋着不去说。


不是明令禁止的,但就是隐形禁令。


仙者拔掉几根多愁善感的灵丝在天宫是常有的事。


恩竹适应过,但他做不到,之后他就调离了岗位去了个闲散的仙班,里面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仙者,一大部分人的思想感情已经僵化到了恐怖的地步,如果不是偶尔开几次会,他也不会见到老仙者们张口说话。


也有个别特例,有些人和他一样适应不来,喜欢热闹喜欢熙熙攘攘,话多思绪多,也都基本被调到了过来,但他们不少年纪也大了有些话好说,有些话鸡同鸭讲。


有一个仙者和他交好,但这仙者有一天去了天宫在天尊面前多说了两句话,天尊就提议拔了他几缕灵丝。


仙者反抗过,但没用,用刑的时候他哭哭笑笑就掐碎了自己的灵珠自陨,厌弃道,“用不着浪费天尊的时间和耐心,我不活就是了。”


他死后,恩竹越来越无聊,之后又偶然听说了天宫青珠被盗一事,就干脆替了某个小仙受了雷霆阵法堕仙。


虽然自由身算不上,他也离不开这剑灵山,但心自由了不少。


恩竹无奈道,“召陵,我不会蠢,至少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召陵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别人一激就像狗一样疯狂吠叫的人,他之前要强要争一口气,所以有师兄弟嘲讽他能力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辈子都会是恩竹恩师兄的陪衬,还说总有一天他会认清现实,说不定就捧着恩竹大腿汪汪叫,就此成了一条懂事辩是非的狗。


他以为恩竹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那日起,他的目标就是在弟子大会上打败恩竹,他以为他做到了,但是他没有。


人生一步错步步错...不...他没有错,他只是被逼上梁山了,他只是没有退路了。


召陵又想起了他习魔道那日。


那日,他去侍奉师尊,却听见师尊冷呵呵地笑,和镜中一面虚影说话。


“召陵?他是比恩竹能吃苦,但他也就能吃苦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他心气太高了,可惜有时候就是这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得道飞升我无名宗只能有一人,我不可能不给恩氏一族一个面子。”


他端去的药粥他全部倒了,单单一人走出掌门殿,落日长霞,将他的影子照得修长飘零。


他走了很久才进到弟子宫,这条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走了很久。


一间卧房有五个人,他回到卧房,却见其余四人修炼魔道,屋内乌烟瘴气,他立刻被几个人拿刀架着脖子,“你别没事找事,你知道这弟子宫除了你还有几个清高的主都有点捷径歪道吗?你自己没这命,就别多管闲事,否则,我不知道你会死在哪口井。”


他们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类可以进师门本来就要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了。


他们一直推推搡搡,把他推到角落里,“你敢多说去一个字,你立刻会被逐出师门,不信你就试试。”


他们把他打了一顿。


之后他们都嘻嘻哈哈出去,留下召陵一个人。


他浑身淤青,缩在床上。


房内满室鲜腥,他第一次怀疑起来自己这些年一以贯之的努力。


伤口在流血,大剌剌敞着,不止下血的话,他就活不过明天了。


他咬咬牙去一旁的木柜里找绷带,才起身他就咕咚倒在地上,他发现他断了四根肋骨。


窗外晃过两个剪影,传来丁点微微声量,他喊了两句,“帮帮我,救命。”


上一次这样求人,是干旱无粮,他背着爹娘走过一座城哀求着别人给点吃的,那时烈日灼烫,他满头大汗顾不得,背后的爹娘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他嗓音嘶哑,求过了他见到的所有人。


他见到的是一双又一双空洞的眼。


人人自顾不暇,没有人帮他。


他也接受了,之后被掌门看中,他来到无道宗,有人欺负他欺凌他,他都满不在乎,他只记得爹娘叫他要好好活下去要出人头地,不要像他们一样死得一声不响,连吃都不会有人来吃这两副瘦柴的骨架。


这一次他求人,还是没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援手。


窗外的人迅速地跑了,像躲着瘟疫。


他闭了闭眼,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去见爹娘了,但他不想去,他还没有出人头地,没有华光溢彩可以让爹娘放心满足。


屋内还有刚才那群人留下的法器,有一件翡翠圆环,散发着绿幽幽的光,一圈圈冰凉,那是一件治愈系法器。


为了活命,他在地上拖行,裂错的肋骨拉扯着疼,他摸到那翡翠圆环戴上,随即催动法力。


活了下来,也修了魔道。


召陵冷静下来,目光投向单禾悠背上的江扼,他这个半残废呕心沥血教出来的徒弟。


“恩竹,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我。我也不需要你的理解,就像我不能理解你,你知道你堕仙变成这副样子,我只会觉得你又蠢又矫情,你疯了。”


下一刻,召陵拿出了金雪箭对向雷霆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