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我们结婚吧

棒梗的名字,最终还是不出意外地出现在了第二批返城的名单上。

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有千斤重。他捏着它,找到正在畜牧队的林晓燕。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牲口棚特有的干草、饲料和牲畜的温热气息,一种棒梗即将告别的生活气息。

他张了张嘴,话却堵在喉咙里。回京是他七年来梦寐以求的归宿,可眼前这个眉眼坚毅、双手粗糙的姑娘,不知何时起,已成了他在这片黑土地上最深的牵挂。

选择突如其来,却又无比真实地横亘在眼前。回城,可能就意味着永远失去她;留下,却又对不起七年的苦熬和家中的期盼。

“晓燕,我……”他声音干涩,将名单递过去,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晓燕停下手里的活儿,就着围裙擦了擦手,才接过那张纸。她看得很快,目光在“贾梗”两个字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平静地移开了,仿佛那只是名单上最普通的一个名字。

她没看棒梗,而是继续弯腰提起脚边的奶桶,将温热的奶汁仔细倒进小羊羔的食槽里。几只小羊立刻凑过来,脑袋一拱一拱地吮吸起来,发出满足的细微声响。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小羊吃奶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打着旋儿,掠过枯黄的草茎。

棒梗的心,却比这北风刮过还冷还乱。他预想了她的很多种反应,眼泪、质问、甚至替他高兴,唯独没料到这近乎漠然的平静。

“晓燕?”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惑。

林晓燕终于直起身,将空奶桶放在一边,目光这才落到棒梗脸上。她的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眼神却清亮得像此刻灰蓝色天空里最早升起的那颗星。

“好事儿啊,”她开口,声音有些哑,语气却平稳,“终于能回去了,”

她甚至努力弯了一下嘴角,想做出个笑的模样,但那笑容短暂得像雪片落在掌心,瞬间就没了痕迹。

棒梗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裂开数道小口子的手,心里堵得更加难受。这双手,喂过羊,挤过奶,修过羊圈,也在他生病时给他端过热水,递过药片。

“我……”棒梗的喉咙像是被冻住了,千言万语挤作一团。

他想说“我不想走了”,想说“你跟我一起回京吧”,还想说“我舍不得你”。

可他知道,哪一句都不是轻易能说出口的。

回京政策严苛,前途未卜,他拿什么承诺?留下?七年的苦熬,家中的期盼,又岂是能轻易放下的?

他的犹豫和挣扎,林晓燕全看在眼里。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但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

她太了解棒梗了,也知道回城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不能,也不愿用自己的牵挂绊住他。

“别我我我的了,”她打断他,语气故意放得轻快了些,转身拿起扫帚开始清扫羊圈旁的积雪,“天冷,快回去吧。名单下来了,肯定还有好多手续要办呢。”

扫帚刮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在棒梗的心头上刮擦。

“晓燕!”棒梗猛地提高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扫帚“啪”地一声倒在雪地里。她的手腕很细,冰凉冰凉的,他能感觉到她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林晓燕终于不再动作,也不挣脱,只是低着头,看着两人脚下被踩得凌乱的雪地。

“我走了……你怎么办?”棒梗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声音低沉而艰难。

良久,林晓燕才抬起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依旧没有泪水。

她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能怎么办?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呗。这北大荒,少了谁,日子都一样转。”

她抽回手,弯腰捡起扫帚:“快回去吧,真的,我这儿还有活儿呢。”

说完,她不再看棒梗,径直走向羊圈深处,只留给他一个在苍茫暮色和凛冽寒气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倔强的背影。

棒梗僵在原地,手里那张返城名单被他攥得死紧,纸张的边缘深深勒进了他的掌心,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北风呼啸着卷过旷野,吹得干枯的树枝呜呜作响,真正的冬天,彻骨的寒意,此刻才仿佛刚刚降临。

他梦想了七年的归途,第一次显得如此沉重而迷茫,而那即将失去的温暖,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他知道,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像是汲取了全部的勇气,朝着那个即将消失在羊圈昏暗光线里的背影,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林晓燕!我们结婚吧!我们一起回去!”

声音洪亮,甚至带着点破音的嘶哑,猛地撞在冰冷的空气里,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送了出去。

那个单薄倔强的背影骤然僵住了。

林晓燕的脚步钉在原地,她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击中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卷起细碎的雪末,打在棒梗滚烫的脸上。

棒梗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他喊出那句话后,一阵巨大的空虚和恐惧随之袭来,他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等待着审判。

良久,林晓燕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暮色更深了,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棒梗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先前强装的平静和冷漠已经碎裂无踪。她的眼睛比刚才更红了,像是努力压制着汹涌的情绪,嘴唇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就那样看着他,仿佛要确认刚才听到的是不是幻觉。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极轻,被风一吹就散。

棒梗向前猛跨了几步,踩得积雪咯吱作响,一直走到她面前,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凝结的细小霜花。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更加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雪地里:

“我说,林晓燕,我们结婚吧。我回四九城,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要带你一起走!”

他喘着气,白雾在他面前一团团地散开:

“我知道这很难,手续、户口、工作……啥都是问题。我知道四九城的日子可能一开始还不如这儿松快。”

“但我怕了!我怕我这一走,就真的把你丢了!七年了,我在这鬼地方熬过了七年,最大的念想是回家,可不知道啥时候起,最大的念想变成了你!”

林晓燕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泪终于冲破了所有强装的防线,无声地、汹涌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迅速在冰冷的脸颊上冻成冰凉的痕迹。她没有抬手去擦。

棒梗看着她滚落的眼泪,心里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疼。

他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泪,手指却在碰到她冰冷脸颊前停住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节轻轻拂去那冰凉的泪痕。

“别哭,”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我知道我混账,现在才说……可能还有点趁人之危,拿着张名单就来逼你……你要是……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我……”

“我愿意。”

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打断了棒梗所有慌乱的话语。

这次换棒梗彻底愣住了,像是没听清:“……什么?”

林晓燕抬起那双泪光闪烁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眼里,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我说,我愿意。贾梗,我愿意跟你结婚。”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冰冷的勇气也吸入肺腑:“跟你回京。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和酸楚瞬间淹没了棒梗。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林晓燕紧紧地、紧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林晓燕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彻底软化下来,伸出手回抱住他,脸埋在他冰冷的棉袄胸口,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低低地传了出来。

北风依旧在旷野上呼啸,干枯的树枝依旧在呜呜作响,冬夜的寒意愈发浓重。

但在相拥的两人之间,在那份沉重的返城名单飘落在脚边的雪地上时,一种足以抵御所有严寒的温暖,正蓬勃而生。

前路依然漫长且艰难,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抓住了彼此,也抓住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