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疯血之法
林河正在下沉。
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要将他最后一缕残存的念头彻底碾碎。
高烧是灼热的铁水,伤痛是锋利的冰锥,它们在他的神魂深处疯狂肆虐,撕扯着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就在这艘孤舟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一道声音,如同一根坚韧无比的缆绳,从遥远而未知的彼岸投射而来,精准地缠绕在了他那即将溃散的意识之上。
“……凝神!抱元守一!听我的呼吸声……”
那声音嘶哑、粗粝,充满了疯癫与暴戾的气息,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号令天地万物的奇异魔力。
“放弃你身体的控制,让你的神魂,沉入大地……”
放弃?
林河的意识本能地抗拒着。
对于一个刺客而言,放弃对身体的控制,就等于将自己的咽喉送到敌人的刀锋之下。
然而,那道声音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蠢货!你那副破烂身躯早已不是你的,而是高烧与死亡的乐园!你想守着一堆腐肉烂掉吗?听我的!”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林河的魂海中炸响。
紧接着,一阵沉重而悠长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了他的感知。
呼……
吸……
那不是寻常的吐纳,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韵律。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抽取着地底深处的阴寒;每一次呼气,又好似在吐尽世间一切的浊秽。
这节奏与地牢中那单调的滴水声、与石壁上渗透出的潮气、甚至与脚下大地的沉寂,都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它就是这片黑暗的心跳。
林河那即将熄灭的意识,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他不再挣扎,顺着那声音的指引,彻底放开了对身体的执念,将自己最后一丝精神力,完全沉浸到了对那阵呼吸声的模仿之中。
当他开始模仿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股盘踞在他体内、足以将他活活烧死的灼热气流,仿佛找到了一条宣泄的河道。
它不再狂暴地四处冲撞,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沿着一条林河从未感知过的、无比晦涩的经脉路线缓缓流淌。
与此同时,地牢中那冰冷刺骨的阴寒之气,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它们不再是单纯侵蚀他生机的威胁,而是化作了千丝万缕的、肉眼无法看见的冰凉气流,顺着他全身的毛孔钻入体内。
一热一冷,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就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展开了一场诡异的追逐与交融。
灼热的气流流淌过处,仿佛要将经脉焚毁;而那紧随其后的冰凉气流,则像是一场及时的甘霖,迅速抚平那份灼痛,修复着受损的组织。
冰与火的交锋,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难以言喻的酸麻与刺痒,那感觉比单纯的剧痛更加折磨人,却也带来了一线微弱的生机。
林河的神魂,就悬浮在这冰火两重天的战场之上,冷眼旁观着自己身体内部的这场战争。
他成了一个彻底的局外人。
时间,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只是一瞬。
当林河体内的灼热与外界的阴寒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在他丹田之处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黑白分明的微小气旋时,那道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可以了。”
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河的意识被轻轻一推,重新回到了身体的掌控之中。
他缓缓睁开双眼。
视线不再模糊,那两点在黑暗中燃烧的猩红鬼火,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高烧似乎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虚弱与疲惫。
肩胛处的烧伤依旧疼痛,但那股撕心裂肺的感觉已经被一种温和的麻痒所取代。
他活下来了。
“这……是什么功法?”
林河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连动一动手指都异常艰难。
他只能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沙哑地问道。
“功法?”
黑暗中,那个名为疯血的男人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充满了不屑与嘲弄。
“你管一头猪在被宰之前,为了让它的肉质更好而进行的饲养,叫做‘恩赐’吗?”
他猩红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林河,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这东西,没有名字。它只有一个作用,就是让你这件工具,不至于在需要使用之前就彻底报废。”
林河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种诡异的法门,根本不是什么疗伤圣法,而是一种压榨生命、维持活性的手段。
“这是天机阁的手段?”
他追问道。
“算是吧。”
疯血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那股刻骨的恨意再次浮现,“这是他们从一处古老遗迹中挖出来的残篇,专门用来炮制那些不听话的‘药人’。它能让你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中活下去,也能让你时时刻刻都品尝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就像我这样。”
他晃了晃手臂,玄铁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撞击声,仿佛在为他的话语做着无声的注脚。
林河沉默了。
他能想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用这种冰火交加的方式来维持生命,是何等残酷的折磨。
“你现在感觉如何?”
疯血问道。
“很虚弱,但……命保住了。”
林河如实回答。
“那就好。”
疯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风家的人,除了每隔七天会从墙外那个投食口扔些残羹剩饭进来,基本不会踏足此地。这里,比风家任何一间客房都更安全。”
“那本账册……”
林河的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个油布包裹。
“收好你的东西。”
疯血冷冷道,“在我没有让你动手之前,你最好忘了它的存在。现在的你,连一只看门狗都打不过,任何轻举妄动,都只会让你和我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重新缩回了地牢的中央,整个人仿佛与那片黑暗融为了一体。
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只留下一片死寂。
林河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他看着头顶那片由青石构成的、密不透风的“天空”,感受着空气中浓郁的霉味与潮气,听着耳边疯血那若有若无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呼吸声。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最黑暗、也最诡异的一页。
从今往后,这间囚禁着疯魔的地牢,既是他的牢笼,也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