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破局之法

房间里没有点灯。

月光如同一匹被撕碎的冷白绸缎,透过窗棂的缝隙,勉强在漆黑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几何图形。

林河就坐在这片黑暗的中央,他面前的木桌上,那卷由燕影楼提供的、关于利通钱庄的卷宗,正无声地摊开。

他的双眼,早已适应了这片深沉的昏暗。

图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朱砂标注,都仿佛被烙印进了他的脑海,化作一座真实而冰冷的堡垒。

他能看见青石垒砌的高墙,能看见铁水浇筑的大门,能看见那十二名明哨如同钟摆般精准的巡逻路线,更能感觉到六名藏于暗处的死士,如同毒蝎般蛰伏,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杀机。

他的意识沉入其中,化作一道无形的幽魂,在这座脑海中的堡垒里一遍又一遍地穿行。

他从正门突入,瞬间便会陷入十二把钢刀织成的罗网,而暗处的冷箭,将在他应接不暇的瞬间,洞穿他的咽喉。

失败。

他于深夜攀上高墙,落地的瞬间就会触发连接着死士卧房的警铃,迎接他的,将是六名悍不畏死之徒的围杀,以及钱庄内彻底的封锁。

失败。

他甚至模拟了挖地道、从屋顶潜入等种种匪夷所思的路径,可那座钱庄的设计,就像一个由偏执狂亲手打造的铁桶,几乎堵死了所有物理层面的漏洞。

宋三用无数金钱与他人的性命,为自己营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巢穴。

云娘那句“让石头自己滚下山崖”的提点,如同一缕不合时宜的青烟,飘过他的脑海,随即被他毫不犹豫地挥散。

计谋?

算计?

那不过是弱者用来粉饰无能的言辞。

他的复仇之路,不需要那些精巧的点缀。

他要做的,不是诱骗石头滚落,而是要用最蛮横的姿态,走到那块石头面前,然后一刀,将其从中间劈开!

然而,蛮横不等于愚蠢。

他这把刀,若想劈开顽石,就必须找到一道最细微的、可以用刀尖撬入的裂痕。

林河缓缓闭上了眼睛。

图纸与文字在他的意识中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青禾那毫无波动的声音。

“……为人极其谨慎,甚至可以说胆小如鼠。”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手中的算盘和眼睛看到的数字。”

“……每日的生活极有规律。”

谨慎,多疑,规律。

这三个词,像三根钉子,钉住了宋三这个人的画像。

这既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

一个将自己活成时钟的人,其生命中最大的变数,往往就隐藏在那一成不变的“规律”之中。

林河猛然睁开双眼。

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终于亮起了一点微光。

他站起身,将那卷宗与缠着布条的黑刀一并负于身后,如同一滴墨汁融入更深的墨色,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

……

城西,长乐坊。

白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道,此刻已是万籁俱寂。

只有高悬的月亮,冷漠地俯瞰着鳞次栉比的屋檐。

利通钱庄,便坐落在这片寂静的中心。

它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石兽,沉默、坚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与其他商铺早早熄灭灯火不同,钱庄的院墙上,每隔十步便悬挂着一盏灯笼,橘黄色的光晕将墙外三丈之地照得亮如白昼,不留一丝阴影。

墙内,隐约可见手持长刀的护卫,身形笔挺,目光如鹰,正一丝不苟地来回巡视。

他们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次转身,每一次交错,都遵循着某种严苛的韵律,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锐。

在距离钱庄百步之外的一座阁楼屋顶,林河的身影与飞扬的檐角几乎融为一体。

他像一尊最有耐心的猎人,一动不动地趴伏在那里,冰冷的目光穿透夜色,贪婪地汲取着与猎物有关的一切信息。

他看着护卫们在一个时辰后进行交接,动作干脆利落,交接的空隙甚至不足一个呼吸。

他看着钱庄那扇厚重的铁门,门轴处隐现金光,显然有特殊的机关加固。

他看着三楼那唯一亮着灯火的窗户,窗外空无一物,正如情报所言,无处借力。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流淌。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林河的呼吸与心跳,始终维持在一个近乎停止的频率。

他仿佛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一块正在寻找另一块石头裂缝的顽石。

终于,当更夫的梆子敲响三更天时,变化出现了。

一辆由单人推着的小板车,吱呀作响,从长街的另一头缓缓驶来。

推车的是个干瘦的老头,车上放着几个巨大的食盒。

这是为钱庄护卫们准备的宵夜。

当板车靠近钱庄大门时,一名护卫头领上前,用刀鞘仔细地敲了敲食盒,又让那老头将盖子一一打开,用银针探过每一道菜,确认无毒后,才挥了挥手。

厚重的铁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两名护卫走了出来,将食盒搬了进去。

而那名推车的老头,则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门外,甚至不被允许靠近门缝。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滴水不漏。

看似,依旧毫无破绽。

然而,在阁楼顶上,林河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却骤然爆开了一团幽冷的火焰。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道裂缝。

裂缝不在于食物,不在于老头,也不在于护卫的交接。

裂缝在于……

人心。

当那两名护卫搬着沉重的食盒,从大门走向院内食堂的那一刻,院墙上,至少有四名护卫的目光,下意识地被那飘散出肉香的食盒吸引了过去。

那只是一瞬间的、近乎本能的松懈。

他们的身体没有动,脚步没有乱,但他们的注意力,却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零点几息的偏移。

对于寻常刺客而言,这一瞬间的偏移毫无意义。

可对于林河而言,这一瞬间,便是天地。

便是那足以让他将刀锋楔入顽石的……

唯一机会!

一个疯狂、大胆、充满了血腥与暴力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不再看那座固若金汤的钱庄。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那名推着空板车,正慢悠悠转身离去的、干瘦老头的背影上。

夜风,似乎变得更冷了。

林河的身影从屋顶上悄然滑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一片落叶,又像一道鬼影,悄无声息地,坠入了那片更深、更浓的黑暗之中。

猎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