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磨刀石碎

巷道尽头,一片死寂。

那股突如其来的、利刃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及随后那一声沉闷的倒地声,让张德发和他身旁的两名护卫骤然停下了脚步。

三人的酒意瞬间被这暗夜中的异响驱散得一干二净,换上了一层冰冷的警惕。

“什么人?”

一名护卫厉声喝问,手已经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无人应答。

回应他们的,只有从巷口深处缓缓渗出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那气味并不浓烈,却像一只冰冷的手,悄然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张德发脸色发白,他毕竟只是个管事,平日里作威作福可以,真到了这种刀口舔血的时刻,双腿已然有些发软。

他颤声道:“去……去看看。”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抽出佩刀,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刀锋横在胸前,眼睛则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建筑阴影吞噬的黑暗。

当他终于踏入巷口,当月光堪堪照亮他脚下的一小片区域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张德发在后面焦急地追问。

那名护卫没有回答,只是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了“嗬嗬”的、如同漏风般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前方。

另一名护卫和张德发心中一紧,连忙凑了过去。

下一刻,倒吸冷气的声音在死寂的巷道中清晰可闻。

只见在巷子中央的石板路上,一具尸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死者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一种混杂了惊骇、不甘与茫然的古怪表情。

他的脖颈处,一道纤细得如同红线的伤口,正无声地诉说着他生命终结的方式。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是……是钱六!”

一名护卫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是‘鬼影’钱六!”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张德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当然知道钱六是谁,那是李威手下最锋利的一把暗刀,是青石城黑夜里人人谈之色变的索命鬼。

燕影楼早已传讯,让他今夜小心此人的刺杀。

可现在,这个本该来取他性命的索命鬼,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了自己面前。

是谁杀了他?

张德发浑身发冷,他环顾四周,那一片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甚至感觉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自己。

他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一场顶尖杀手之间的搏杀,就在距离他不到二十步的地方发生,而他,竟浑然不觉。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才像个迟钝的看客,前来收拾残局。

“快……快走!”

张德发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转身便跌跌撞撞地向赌坊跑去。

那两名护卫更是早已魂飞魄散,他们看了一眼地上钱六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巷道,重归死寂。

只有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双倒映着残月的空洞眼眸,无声地证明着,今夜,曾有一尊更恐怖的死神,悄然路过。

……

林河穿行于城市的脉络之间,如同一缕没有实体的幽魂。

冰冷的夜风拂过他满是伤疤的身躯,却带不走分毫的热量,因为那具躯壳之内,早已是一片沉寂的寒渊。

他没有丝毫得手后的快意,更没有复仇的激动。

他的心境古井无波,脑海中正以一种绝对的冷静,反复回放着方才的每一个瞬间。

钱六的出招,他的身法,毒针的角度,以及最后那绝望的一刺。

自己挥出的每一刀,脚步的每一次移动,内息在左臂经脉中的每一次奔流。

快,可以更快。

利,可以更利。

他发现,当自己用左手挥刀时,那种逆反常理的攻击角度,对习惯了右手搏杀的敌人有着天然的、近乎碾压的优势。

而《逆脉诀》催生的内息,霸道绝伦,不仅赋予了他恐怖的爆发力,更让他的感知变得无比敏锐,足以捕捉到对手最细微的破绽。

这是一场完美的评估。

他评估了敌人,也评估了自己。

结论是,那块被云娘选中的磨刀石,太脆了。

它甚至没能让这柄新生的左手刀,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阻力。

当那座熟悉的、隐藏在闹市之后的院落出现在眼前时,林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形一晃,便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庭院之中。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

一道纤瘦而孤冷的身影,正静立于那棵老槐树下,仿佛已与这片月色融为一体。

是青禾。

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在此刻归来,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河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的交锋,只有目光的碰撞。

林河的眼神,深邃而死寂。

青禾的眼神,清冷而锐利。

终于,林河缓缓抬起左手,将那柄漆黑的长刀横于胸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拇指轻轻擦过刀身。

刀身之上,一尘不染,唯有那森然的寒光,比来时更盛了三分。

杀过人的刀,是不一样的。

青禾的目光,在那柄刀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到林河的身上。

她像一位最苛刻的工匠,审视着自己亲手打磨出的作品。

半晌,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代表了燕影楼的认可。

“吱呀……”

就在这时,一侧的厢房门被推开,睡眼惺忪的王伯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院子里扮鬼吓唬谁呢……”

他的咒骂声,在看清林河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老人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河身上,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发现他身上并未添上任何新伤,这才松了口气。

可当他的视线触及林河手中那柄刀,感受到那股萦绕在林河周身、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杀意时,他那见惯了风浪的浑浊双眼,也忍不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怪物……”

王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既有对自己医术的惊叹,更有对眼前这个男人那非人般进境的震撼与畏惧。

他亲手将这头濒死的野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又亲眼看着他,在短短十日之内,蜕变成了一尊真正的杀神。

林河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他只是看着青禾,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青禾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她沉默了片刻,才用那毫无温度的声音,缓缓开口。

“寨主,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