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酒是英雄胆,刀是匠人心

整个陈记食府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咽喉。

食客们的谈笑声、碗筷的碰撞声、后厨传来的炒勺声,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与擂鼓般的心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这张诡异的餐桌上。

桌子的中央,那块闪烁着幽暗光泽的硬质合金,如同一颗沉默的心脏,散发着冰冷而致命的诱惑。

陈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抽搐,那副八面玲珑的“陈老板”面具,在江建国那番诛心之言的冲击下,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杆,试图用商人的圆滑来抵御那段滚烫的、如同烙印般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江总,你这是抬举我了。”

陈立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什么‘陈一刀’,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当不得真。我现在就是个开饭馆的厨子,掂勺还行,你说的那些,我早就忘干净了。”

他说着“忘了”,那双眼睛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死死地盯着那块钨钛钴合金,眼底深处,一簇压抑了三年的火苗,正被这块天外来客般的材料,重新点燃,并且越烧越旺。

江建国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只是伸出手指,用指甲在那块合金上轻轻一划。

“刺啦”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的声响,让陈立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声音,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噪音。

但对于陈立,这无异于天魔的梵唱,是世间最毒的药,也是最美的诗。

那是金刚石划过硬质合金的声音,是这个星球上最硬的两种物质碰撞时,发出的不屈的嘶鸣!

“可惜了。”

江建国收回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这么好的料子,看来只能找个次一点的师傅凑合一下了。虽然精度上肯定要差不少,但也没办法,谁让真正的高手,已经金盆洗手,只愿意跟油盐酱醋打交道了呢。”

这话,轻飘飘的,却比任何激将法都更加恶毒。

它否定了一个匠人存在的全部意义。

“你!”

陈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双拿惯了炒勺的、养得白白净净的手,此刻竟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一旁的孙大海,始终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此刻,他那洪钟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陈立,别给老子装蒜。”

孙大海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斜睨着那块合金,冷哼一声:“当年在厂里,你小子眼睛长在头顶上,说老子的铸件有砂眼,影响你下刀。怎么,现在放下镗刀,拿起菜刀,连胆子也跟着一起扔进泔水桶里了?”

这声怒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陈立最后的伪装!

“孙大海!”

陈立猛地转头,双目赤红,那股被生意场磨平了的、属于顶尖宗师的桀骜与戾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你他妈说谁是孬种!”

“谁应声,就说谁!”

孙大海寸步不让,眼中凶光毕露。

整个大厅的食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吓得噤若寒蝉。

陈立的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他死死地盯着孙大海,又缓缓地,将目光移回到那块让他魂牵梦萦的合金上。

三年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每天迎来送往,在酒桌上推杯换盏,在算盘上计较得失。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机床的轰鸣,忘记了切削液呛人的味道,忘记了当镗刀精准地切入工件时,那种如同神明般掌控一切的、无与伦比的快感。

可今天,这个叫江建国的年轻人,还有孙大海这个老对头,就像两个不讲道理的强盗,粗暴地撕开了他用金钱和烟火气伪装起来的伤疤,将那颗早已冷却、却未曾死去的心,重新扔回了淬火的油槽!

铁屑,原来比炭火还要烫心。

陈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身上那股属于“陈老板”的圆滑与精明,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锐与决绝。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回后厨。

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福生等人面面相觑,以为他这是要临阵脱逃。

只有江建国,依旧稳坐钓鱼台,嘴角噙着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

片刻之后,陈立从后厨走了出来。

他脱下了那身雪白的厨师服,换上了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蓝色工装。

他的手里,没有拿酒,也没有拿菜。

他提着一个长条形的、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匣。

他走到桌前,将木匣“砰”的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

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他解开油布,打开木匣。

一整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镗刀,静静地躺在红色的天鹅绒衬里上。

每一把刀的刀头,都闪烁着幽蓝色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它们被保养得极好,刀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锈迹,仿佛不是尘封了三年的工具,而是随时准备饮血的兵器。

这是他的刀。

是“陈一刀”的命。

“酒,可以不喝。”

陈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活,我可以接。”

他伸出三根手指。

“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说。”

江建国言简意赅。

“第一,这块料,我要了。不管活干成干不成,它都归我。”

陈立的眼中,闪动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

对于一个镗工宗师而言,这种级别的材料,是比黄金和美女更具诱惑力的珍宝。

“可以。”

江建国点头。

“第二,我要一台机床。不是你们那些破铜烂铁。”

陈立的目光扫过路承舟等人,带着一丝傲慢,“我要瑞士产的‘西普’坐标镗床,精度要在半个丝以内。没有这台机床,神仙也干不了这个活。”

路承舟和丁建中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西普坐标镗床!

那可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精密机床,是工业设备里的劳斯莱斯!

别说现在,就算是在当年最鼎盛的时期,整个奉天市也找不出三台!

每一台都堪称国宝,想弄到手,简直是痴人说梦!

江建国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以。一个月之内,送到你面前。”

陈立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江建国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他深深地看了江建国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吹牛的痕迹,但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说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苛刻的条件。

“第三,”

他指了指自己那家生意兴隆的饭馆,“我这摊子生意,不能扔。你们的活,我只在晚上干。白天,我还是陈老板。你们的人,你们的事,不准踏进我的饭馆一步。”

他这是要划清界限。

他愿意重拾屠龙之技,却不愿再踏入那片让他心灰意冷的江湖。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与骄傲。

“成交。”

江建国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向陈立伸出了手。

陈立看着那只手,沉默了片刻,最终也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瞬间,点将台第三战,功成!

江建国知道,他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镗工宗师。

他得到的,是一把尘封了三年,却依旧锋利得足以洞穿一切的……

绝世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