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一击毙命

坦诚相对的那一夜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冰彻底消融。

北境的风雪似乎也变得柔和。

谢绪凌将舆图铺满了整张桌案,手指点在运河与关隘的交界处。“这里的集市建起来,南来北往的商队会多一倍。但要长久,必须有规矩。”

慕卿浔站在他身侧,视线却落在舆图上那些空白的区域。“光有商队不够。北境苦寒,百年来都是戍边之地,留不住人。要让这里活过来,需要自己的根。”

“你的意思是?”谢绪凌侧头看她。

“我想办官学。”慕卿浔说得平静,却掷地有声,“不分男女,不问出身,只要是北境的孩子,都可以来读书。府库若是不够,我来出。”

谢绪凌没有丝毫犹豫。“好。”

他随即召集了北境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文吏和乡绅。

议事厅里,气氛有些凝滞。

谢绪凌开门见山:“今日请各位来,是为商议在北境兴办官学一事。由慕姑娘主理。”

话音刚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便站了起来,是本地最有声望的陈夫子。

“将军三思!”陈夫子捶着胸口,“官学乃教化之根本,何等庄重!怎能让一介女子主理?自古女子主内,相夫教子,从未有过女子干预政务、主掌教化之先例!此乃乱纲常之举!”

他身后立刻有几人附和。

“陈夫子言之有理啊,将军。”

“女子办学,闻所未闻,恐引人非议。”

慕卿浔并未动怒,她只是上前一步,对着众人。“各位的意思是,只有男人才能读书识字,只有男人才能保家卫国?”

陈夫子涨红了脸:“强词夺理!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天理!”

“天理?”慕卿浔反问,“匈奴来犯时,可曾问过我北境百姓是男是女?战火烧过来,死的难道只有男人?我亲眼见过,女子也能拿起武器,也能为了守护家园流尽最后一滴血。她们可以死,却不可以读书,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歪理邪说!”陈夫子气得发抖,“你这是要动摇国本!”

“国本是民心,不是陈规。”慕卿浔毫不退让,“北境要安稳,靠的不是几本旧书里的纲常,是人心。是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愿意把这里当成家。孩子们的书声,比刀剑声更能守住这片土地。”

谢绪凌一直沉默地看着她。此刻,他站起身,走到慕卿浔身边。

他环视众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慕姑娘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官学必须办,谁有异议,可以现在退出,我绝不强求。但此事,不必再议。”

陈夫子脸色铁青,拂袖而去。“荒唐!简直是荒唐!”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风波之后,慕卿浔反倒更加忙碌。她亲自选址,亲自设计学堂的样式,甚至连孩童们用的桌椅尺寸,她都要一一过问。

谢绪凌则将精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军屯的田地,产出一直不高。”他对魏延说,“我之前看过南方的农书,有一种轮耕法,可以让土地休养生息。另外,需要引进耐寒的作物。”

魏延挠了挠头:“将军,咱们这儿的老农,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种的,让他们改,怕是很难。”

“那就先开辟一块试验田。”谢绪凌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片区域,“我亲自带人去种。收成若是好了,他们自然会学。”

“是。”魏延应下,又有些迟疑,“将军,还有一件事。前几日清剿残匪,在山里发现一个窝点,里面……里面有好些孩子。”

谢绪凌的动作停住了。

“是战乱时被掳走或者走失的孤儿。”魏延的语气沉重,“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还在襁褓里。有十几个。”

慕卿浔恰好拿着一张刚画好的图纸走进来,听到了最后一句。

“孩子在哪儿?”她问。

“暂时安置在城西的旧营房里,有军医看着。”

“我们去看看。”慕卿浔立刻放下图纸。

旧营房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草药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十几个孩子或坐或躺,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物。他们看到有人进来,都露出了惊恐和戒备的表情,像一群受惊的小兽。

慕卿浔的心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放缓脚步,走到一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更小的男孩。男孩在咳嗽,小脸烧得通红。女孩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警惕地看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慕卿浔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女孩不说话,只是把弟弟抱得更紧了。

慕卿浔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又从旁边的水盆里沾了些清水,想替那个发烧的男孩擦擦脸。

她的手刚伸过去,女孩突然张嘴,狠狠咬住了她的手腕。

“阿浔!”谢绪凌立刻上前。

慕卿浔却制止了他。她没有抽回手,任由女孩咬着。血珠顺着她的皓腕渗出,滴落在地。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女孩,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过了许久,女孩或许是没了力气,松开了口。她看着慕卿浔手腕上的牙印和血迹,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慕卿浔问。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慕卿浔将帕子递给她:“你弟弟病了,需要看大夫。这里有药,让他喝下去,他会好起来的。”

女孩犹豫着,最终还是接过了帕子。

谢绪凌看着慕卿浔手腕上的伤口,眉头紧锁。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那个发烧的男孩身上。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直到府邸门口,慕卿浔才停下脚步。“谢绪凌。”

“嗯?”

“我们收养他们吧。”她说。

谢绪凌没有意外。“你想好了?”

“想好了。”慕卿浔抬头看着他,“我们不能拯救每一个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孩子,但至少,可以给他们一个家。也给我们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那个潜藏在她体内的“引子”,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生命的脆弱。她不想再沉溺于恐惧,她想抓住一些真实的东西。

“好。”谢绪凌握住她受伤的手腕,“都听你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亲卫匆匆从府内跑了出来,神色慌张。

“将军,不好了!”

谢绪凌的心猛地一沉。

“说。”

“陈夫子……陈夫子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亲卫喘着气,“是被人用利刃封喉,一击毙命。京兆府的人已经过去了。”

慕卿浔的身体僵住。

“而且……”亲卫咽了口唾沫,“府上的下人说,今天下午,有个陌生人去拜访过陈夫子。那人走后没多久,就发现夫子遇害了。”

谢绪凌追问:“陌生人是什么样子?”

“下人说,那人穿着讲究,说话是京城的口音。他还向府里的下人打听……”亲卫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慕卿浔。

“打听什么?”

“打听慕姑娘的过往,问得非常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