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域神座西山落尘

第616章 本我身

星祭坛的台阶上落满铜锈色的槐花,每踏一步,那些干枯的花瓣就化作细小的铜镜碎片。张九思眉心的星纹微微震颤,玉笛末端的骨铃无风自动,发出与脚步节奏完全不合拍的清响。

"叮——"

铃音在第七级台阶处突然凝滞。张九思低头,发现骨铃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铃芯里藏着一滴被星火包裹的忘川水。水珠中倒映的不是他现在的身影,而是青瓷临终前用簪子划破手腕的画面。

"原来在这里。"他指尖轻叩铃铛,那滴忘川水飘然而出,悬在祭坛正中的星轨凹槽上方。水面突然沸腾,蒸腾的雾气里浮现出初代镜侍的残影,比井底所见更加清晰。

残影没有五官,只有眉心一道与张九思完全相反的星痕。它指向祭坛底部,动作牵动雾气扭曲成古老的星文:镜非囚,星非主,天门开时见真容。

玉笛突然发出蜂鸣,笛孔渗出湛蓝的星髓石溶液。液体顺着祭坛纹路流淌,所过之处铜锈褪去,露出底下晶莹的星纹石本体。张九思左臂的星痕开始发烫,那些融入血脉的镜魄力量正在与祭坛共鸣。

"星罗上人当真死了?"他忽然对着空荡荡的祭坛发问,声音惊起三只栖息在残碑上的冥鸦。

鸦羽飘落处,祭坛中央缓缓升起一具水晶棺椁。棺中星罗上人的尸体被青铜镜链缠绕,胸口插着半截星髓石制成的匕首。最令人惊异的是,尸体的左手无名指缺失了一截——与张九思三年前自斩魂火时受的伤一模一样。

骨铃突然炸裂,铃舌却完好无损地坠落,在祭坛上敲击出七声脆响。每一声都令棺中的尸体颤动一下,第七声时,星罗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瞳孔里旋转着微型星图。

"你终于来了,我的半身。"尸体的嘴唇未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镜面破碎的杂音,"比预计的晚了三年零七天。"

张九思的玉笛横在胸前,笛孔中星辉凝成实质的屏障:"半身?"他注意到尸体脖颈处隐约浮现的星痕,图案与自己左臂的完全对称,就像照影镜的阴阳两面。

"你以为初代镜侍为什么选中你?"星罗的尸体突然坐起,胸口的匕首簌簌掉落锈渣,"每一任星主都需要一个镜像来分担星力反噬。"镜链哗啦作响,露出尸体后背——那里镶嵌着十二面微型铜镜,每面镜中都映着张九思不同时期的模样。

祭坛的地面突然变得透明,显现出下方倒悬的镜中世界。无数青铜傀儡在虚幻的忘川河里沉浮,它们胸口铜镜映出的全是历代镜侍的面容。最深处悬浮着一具冰棺,棺中少女穿着与青瓷相同的素白襦裙,但眉心没有星痕,只有一道镜纹。

"青瓷的...本体?"张九思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玉笛裂痕。笛声自行流泻出几个零散音符,在祭坛上投射出残缺的星图。

星罗的尸体发出干枯的笑声:"她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镜侍,只是我为你准备的容器。"尸体的左手突然抬起,缺失的无名指处钻出镜链,链节由无数细小的星髓石拼接而成,"就像阿照是你情感的容器,明尘是你善念的容器。"

玉笛突然脱手飞出,笛尾骨铃残片钉入尸体眉心。星罗的声音戛然而止,十二面后背铜镜同时炸裂。张九思趁机并指成剑,剑气裹挟着左臂星痕的力量刺入尸体胸口。

"咔嚓——"

水晶棺椁应声而裂,尸体却化作青烟消散。镜链坠地时发出钟磬般的清响,链节自动重组为星轨图案。祭坛开始下沉,露出底部巨大的镜阵——由十二万九千六百面铜镜组成的浑天星象图,正中央悬浮着那滴忘川水化成的星火。

"星主大人可算想起来了?"孟婆的声音突然从镜阵边缘传来。老妪的残魂倚着半盏破碎的往生灯,灯芯里跳动着初代镜侍最后的神识,"当年您亲手将星髓石种入青瓷心口时,老身就在佛像后面看着呢。"

张九思的瞳孔微微收缩。记忆碎片突然翻涌——三年前的雪夜破庙,他确实在佛像后瞥见过青铜面具的反光。但当时以为是幻觉,现在想来,那面具的纹路与星罗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你不是孟婆。"玉笛飞回手中,笛孔渗出带着镜魄气息的血珠,"你是初代镜侍斩出的恶念。"

老妪残魂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往生灯突然爆燃:"恶念?"火焰中浮现出初代镜侍被星罗剥离神识的画面,"我们不过都是星主大人棋盘上的弃子。"她突然指向镜阵中央,"包括您最疼爱的小镜侍。"

星火之中,青瓷的身影逐渐清晰。她双手捧着那截星髓石匕首,正将刀刃缓缓刺入自己心口。最诡异的是,她身后站着个与张九思容貌相同、但眉心镜纹的黑衣人,正握着她的手施加压力。

"镜像..."张九思左臂星痕突然灼痛,那些被净化的镜魄力量开始沸腾。他忽然明白为何星罗称他为半身——真正的星主早已将自身善恶剥离,善念化为星罗上人,恶念化作初代镜侍,而他竟是星主斩出的"本我"。

镜阵突然加速旋转,十二万面铜镜同时映出张九思的身影。但每个倒影都在做不同动作:七岁的他在抄写星谱,十五岁的他跪拜古卷,现在的他手持玉笛,而未来的他...正在星空尽头修补破碎的照影镜。

"星谱第四章第七变调。"孟婆残魂突然念出笛谱,往生灯火焰形成音符形状,"当年青瓷就是听到这个才觉醒的。"

张九思的玉笛自动贴上唇畔。他尚未吹奏,笛身已传出空灵的音符。音波与镜阵共振,铜镜中的无数"自我"开始同步。当所有倒影都做出横笛姿势时,祭坛底部传来镜面破碎的巨响。

星火坠入裂缝,照亮下方被遗忘的真相——初代镜侍的尸身被九根星髓石钉固定在冰壁上,胸口插着完整的照影镜。镜面映出的不是任何人的倒影,而是一片混沌的星空,十二颗主星被青铜锁链缠绕。

"天门..."张九思的星纹突然投射出光柱,与镜阵形成完美对接。无数记忆洪流般涌入:星主并非要维持轮回,而是在尝试打开通往天镜界的通道;镜侍一脉存在的意义,是用纯净的星力温养钥匙;而他这个"本我",才是真正的钥匙本体。

孟婆残魂发出最后的尖啸,扑向旋转的镜阵。在她触及星火的刹那,往生灯里初代镜侍的神识突然跃出,化作流光没入张九思的玉笛。笛身裂纹彻底愈合,浮现出与星纹完全对应的图案。

"镜侍青瓷,恭迎星主归位。"

少女空灵的声音从笛孔中飘出,那是三年前雪夜里,青瓷将骨铃系在他笛尾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他没注意到,少女的瞳孔里映着两重星纹——属于星主的金纹与属于镜侍的银纹正在缓慢融合。

镜阵运转到极致时,所有铜镜突然同时转向。它们不再映照张九思的身影,而是聚焦在祭坛上方某处。虚空开始扭曲,浮现出一道被青铜锁链缠绕的门户。门缝中渗出星光,每一缕光里都裹挟着痛苦的嘶吼——那是历代被吞噬的镜侍神识。

玉笛突然变得滚烫,笛尾自行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星髓石核心。张九思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照影镜阴面,而井底那面不过是仿制品。他左臂的星痕自动脱离皮肤,化作流光缠绕在笛身。

"星火焚尽三千世..."他念出铜镜中见过的箴言,将玉笛指向天门,"原来焚的是镜中虚妄。"

笛声凝成实质的星火,顺着青铜锁链焚烧。门内的嘶吼渐渐变成解脱的叹息,十二万面铜镜接连爆裂,每一片碎片都映出不同镜侍安详的面容。当最后一条锁链断裂时,天门轰然洞开,露出里面蜷缩的星空身影——那才是星主真正的"本我",被自己剥离的善恶两面囚禁了千年。

"还不明白吗?"星主本我抬起与张九思一模一样的脸,声音却苍老得可怕,"你是我斩出的"现在身",本该在完成使命后回归本体。"他指向张九思左臂,那里正浮现出与星罗尸体对称的星痕,"但初代镜侍给了你独立的星火。"

祭坛开始崩塌,镜阵碎片如流星般坠向忘川。张九思的玉笛自主吹奏起星谱终章,笛声引动他眉心的星纹脱离,化作流光包裹住星主本我。

"青瓷给你的不是骨铃,是她用星髓石重塑的心。"星主本我在被星火吞噬前突然说道,"所以她才会在冰棺里微笑..."

天门崩塌的轰鸣中,张九思接住从天而降的照影镜完整本体。镜面不再映出任何倒影,而是显示出忘川河底的景象:十二具水晶棺围成环形,中央冰棺里的青瓷双手交叠在心口,唇角含笑,眉心星纹完整如初。

玉笛末端的骨铃突然重现,铃舌上沾着那滴忘川水。张九思将水滴在镜面,水面顿时浮现出星罗上人最后的手记:"镜侍非侍,星主非主,得见真我者超脱轮回。"

酆都的天空第一次透入真正的阳光。张九思站在消散的祭坛遗址上,脚下是忘川河水新生的涟漪。他低头看向完整的照影镜,这次镜中只映出他独自执笛的身影——左臂星痕消失,眉心再无印记,唯有笛尾骨铃在风中轻响。

那是轮回之外,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