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山海执火之人

第八十一章 心烦意乱(2)

不知不觉间,秋的脚步已经走过了很远,天气也逐渐开始冷了起来。

对于黎贪来说,则只是树叶黄了红了又绿了。

大母官舍的那颗樟树早就已经换完了它的叶子,现在它仍充满升级与活力,坚持着为下面的人遮挡着风雨。

黎贪来到了大母的官舍之外,而大母早就在这里等他了。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大母的身影。

不得不说,大母有些老了。从前她的背影挺拔的像是一颗大树,黎贪总觉得只要有她在就能撑起九黎的天。即使后来了解了当时的存在,他也仍觉得大母是九黎不可或缺的人。

虽然大母平时管他的时间比较少,虽然他也确实对此颇有怨气,但他对大母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这是不容置疑的。

可是现在大母有些老啦,她的皮肤仍然泛黄,但是却比从前暗沉了许多。肉眼可见的,她的头发开始白了。从前她的白发一根一根的,而现在她的白发成绺成片了。

很多人说白发是智慧积累的痕迹,是时间对长者的馈赠。可黎贪不信,他觉得那都是放屁!

他曾不止一次在晚会上听北号说她讨厌白头发,那是生命流逝的痕迹。作为九黎的医者,她的话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事实上,这是一个难得的冰雪消融气候温和的时代,上个冰期末被冰封到水下的氧气全都喷涌而出,所以氧气含量远高于现在。也因此无论人还是物都比现在要高要大许多,而越是高的人,往往头发白的越早。他们的心脏无法克服巨大的地心引力,将血液全部送到头顶,因此头发便失去光泽,逐渐破败枯萎。

而他们也很难克服高大身体的能量消耗,于是大多数人即使能够在饥寒兽毒中侥幸存活,也往往难以长寿。他们不断新生,不断凋零,在这个时代露出的暧昧缝隙中疯狂奔跑。他们前赴后继地试图战胜名为时间的死神,于是便能将自己的文明传递下去,这是他们的灵性赋予他们的使命。

黎贪其实幻想过,未来大母终将离自己而去,到那时他该怎么做。可是他又不敢想的太远,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大母他该怎么活下去。即使他从小都怨恨她没时间陪着自己,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大母。在他的想象中,大母离去那天,他的世界只有一片灰色的天空和那所二人住过的官舍。

大母看到了他,轻轻对他招了招手。

他顺从地走到大母身前坐下,低下头不愿抬起来。他深深地尊敬大母,但同时这种尊崇也让他感到他与大母之间有很强的距离感。

族正先开口了:“小贪,枣说你近来一直在跟昆吾学猎术。”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感。

黎贪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接着问道:“是当时让你这么做的吗?”

黎贪:“不是,是我自己想学。”

族正:“是这样啊。那当时都与你说过什么,他平日是否曾经教你些什么呢?”

此刻黎贪的心中生出一丝疑问:“大母究竟想问什么?”

自从大祀时被湮泽套话,他就再也没有轻易将别人告诉自己的话转达给别人,这还是大母曾教导他的。他感受着大母话语中的浓浓的生疏感和距离感,忍不住撒了个谎:“当时没教我什么,他只说让我要努力。”

族正笑呵呵道:“哦?他就没跟你说过要让你未来成为什么样的人之类的话吗?”

黎贪心中一惊,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大母。她的脸上笑着,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开心。他心中慌乱不敢胡说,小心地回应道:“九黎是女人的九黎。”

族正继续道:“女人的九黎?那你觉得下一个族正由谁来更合适?湮泽怎么样?”

黎贪刚低下的头又一次抬了起来,他的眼神惊恐万分,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一瞬间他以为是当时背弃承诺,告诉了大母他与湮泽有联系的事,大母知道后生气了,准备要向他问罪。

但是很快,他通过自己对大母的了解判断出,以大母杀伐果断爱恨分明的性格绝不会这样故作神秘地拷问他。他这样犹犹豫豫明显失态了,于是他赶紧低下了头道:“我也不知,我觉得大母和当时会处理好的。”

在某一个瞬间,黎贪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他一定会兴奋地高喊:“我希望大母永远做九黎的族正。”可是现在的他谨慎生分地回答说他不懂也管不着这事。他感觉自己比从前懂事了许多,但是好像也与大母和从前的自己遥远了许多。

只是这与小时候总在盼望着的长大好像并不一样。

他不知大母对他的回答是否满意,只听她“嗯”了一声。

沉默良久,族正又开口道:“小贪啊,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当时,即使是我,也不行,懂吗?”

黎贪小心地答道:“我知了,我会的。”

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他的内心却波澜四起,他疯狂盘算着大母究竟想表达什么。“现在的时间有什么特殊的?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当时不在。现在的地点?这是大母的木舍,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

“大母特意在这时找了我来,而她又提到了当时,难道大母要跟我说的应该是不希望让当时知晓的话语?”

“可是湮泽明明说过大母和当时应该是有着共同想法的人,而以往的种种迹象看来大母与当时确实是共事的。那她为什么又要我不要轻易相信当时呢?难道大母跟当时并不是‘朋友’?可是大母的的确确是与湮泽不和的?”

他的脑中不断猜想着大母的“关系”,试图以此来搞清楚她的“目的”。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当时和黎广等人的影响下,他已经逐渐开始独立思考问题。

族正满意地笑笑,又道:“这些日子你都在跟着昆吾练习,已经很久没有跟山洞里的朋友们一起玩了吧?”

黎贪:“是。”

族正:“多去跟他们一起玩耍,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不合群,知吗?”

黎贪:“好,大母。”

黎贪又开始疯狂地揣测起来:“大母让我多去与那些人玩耍,这又是为了什么?是希望我与他们有好的关系吗?但是我与他们关系好了又怎么样呢?或者是希望我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他们身上,而减少与昆吾等人的接触?”

族正:“你看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有喜欢的女人了吗?”

黎贪又一次抬眼,看了眼他的大母,低头答道:“没有。”

族正:“九黎有那么多好的女孩子,你要多观察。你跟黎巨也快要巡边了,巡边后总归是要繁衍后代的,那是我们的使命。”

黎贪:“……”

听到这个话题,黎贪开始有些感兴趣了。他的确也到了少年时,朦朦胧胧开始有了些“男人”的想法,黎巨曾经经历过的糗事他也早就经历了。这一切无不预示着他的身体和思想已经做好了准备。

而族正所谓的巡边,其实就是一种成年的仪式。九黎人认为一个孩子巡边了解完九黎的领地后即可视为大人了。而在此之后他们自然也将离开山洞到外面去住,去完成九黎给的任务,同时也被允许与异性繁衍后代。

至于为什么在巡边前要让这些孩子住进山洞里,这个问题黎贪曾经向当时打听过,当时回答的大意是要让他们适应离开大母,依靠群体的生活,同时也方便集中带他们了解九黎的基本情况以及让他们学习基本的生活技能。

他曾经幻想过他的巡边,他觉得大概率是与黎巨他们再走一遍那些他们曾经走过的角落,然后一起汇进九黎这股巨大的洪流之中。然后轰轰烈烈,至死方休。或者简简单单,摇摇摆摆的过完此生。

说着想着,摇啊摆啊,他们的交谈渐渐恢复了曾经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大母对一个孩子的叮嘱。黎贪就这样在大母的官舍之前坐了段时间,大母跟他嘱咐了些后,终于放他离开了。

从小时起大母就是这样的风格,会在极少的空闲时间中敲打,叮嘱他几句,随后再一头扑到族中政务之上。大母依旧是那个大母,只是这次的话题却让黎贪浮想联翩,因为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他不露声色地边往回走边疑想道:“大母究竟想说些什么?她似乎对当时并非是那么信任,可是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他们都像是共事的人。难道是他们最近不和了,所以大母想让我离当时远一点?这倒是说的过去,可是当时似乎依旧十分信任大母。再说好好地又怎么会突然间不和呢?”

“还有,她说不让我接近湮泽,可是我明明记得枣是上次被湮泽推荐上去的,她应该是与湮泽有关系的人,而她却说她从枣那里听说了我的消息。她让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还特意提了当时和她自己,难道真的是希望我离当时远一点吗?难道不应该是要让我离湮泽远一点吗?”

对于他们这些人他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根本就想不明白这中间种种错杂的关系。他只觉得他与大母的关系,或者说大母对他的感情似乎不复从前那样简单了。

他无意识地飘在回去的路上,早就忘了官舍之前大母的传递给他的一个个眼神,却牢牢记住了某一刻密林中幽暗的风,慌乱的树。

他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就越纠结,就越发想要搞明白。但是思路清晰的黎广和当时都走了,他自己一个人根本无力去理顺杂乱的线条,并抽丝剥茧地找到真相。昆吾,黎巨他们完全就不是会考虑这些的人,更不可能指望的上。他开始为这些想而不得的事情发愁起来。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关键的人,一个或许能够为他提供思路的人。

湮泽!

自从上次在湮泽的怂恿下去找当时闹了一场之后,他还没有特意再去找过湮泽,但此刻他觉得湮泽或许能够帮他。虽然湮泽执着于在他面前抹黑当时和大母,但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他自信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简单的把人分为好人坏人的黎贪,不会再轻易受到调拨。

并且他隐隐觉得,他与湮泽的纠葛绝不会就此结束。未来在他的路上,一定还会有湮泽的出现,只是不知是敌还是友。

这个想法刚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他立刻下定决心,一定要再去见见湮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