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 威逼利诱

潘筠露出微笑,掐指微微颔首:“贫道潘筠见过父母。”

蔡晟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站着的钱老爷已经快速拨开他和吴师爷,从俩人中间穿过,兴奋的上前握住潘筠的手:“潘庙祝,您终于回来了!”

看见钱老爷,潘筠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反握住他的手:“许久不见,钱善人别来无恙乎?”

“无恙,无恙,”钱老爷热泪盈眶:“山神保佑,我与家人方能平安无事。”

他回头激动的和蔡晟道:“蔡县令,这就是我常与您提起的三清山山神庙庙祝,她可是山神的亲传弟子。”

蔡晟已经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庙祝。”

他回身在明镜高悬牌匾下坐下,整理了一番衣袍才抬起头来,骄矜的问道:“潘庙祝缘何而来呢?”

潘筠:“来解父母大人的燃眉之急。”

蔡晟一脸不屑:“潘庙祝也是为汾水村那群乱民而来?我已经答应令兄,在反党全部捉拿前,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非也,我是为父母大人和玉山全县百姓而来,”潘筠微笑:“铡刀已经落到父母大人的脖颈,大人竟还能谈笑风生,果然气度不凡,但我等平民没有大人这份稳重,故贫道只能代百姓来求见大人。”

蔡晟脸色微僵,不悦的问道:“你一个小道士,哪来的资格代替百姓?”

潘筠一脸慈悲像:“万民跪在山神面前祈求,我听到了。”

妙真冷着脸道:“我小师叔是庙祝,凡向山神祈愿的心声,庙祝都可听到。”

“哦?”蔡晟脸色讥诮:“那潘庙祝猜一猜,我此刻向山神祈愿什么?”

潘筠目光直直地看向蔡晟的眼睛。

俩人对视片刻,蔡晟只觉她的眼睛能看到人心里去,他瞬间觉得自己赤裸一片,被她从内向外剥开。

他有些狼狈的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潘筠微笑如初:“心不诚者,心愿不达。父母大人不信鬼神,何必为难自己向山神许愿呢?”

“不过,父母大人的难处不用山神指引,我等皆心中明白。”潘筠眼神变得凌厉,嘴角下落,看上去严肃了许多:“您大难临头,还不早做打算吗?”

蔡晟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强撑道:“你少故弄玄虚,什么大难临头……”

“江南是我大明的粮库、钱库,蔡县令今年能交足税赋吗?”

蔡晟一噎。

“交不足税赋不说,治下还暴乱……”

“那是因为有奸人作祟,挑拨民情,犯上作乱!”蔡晟大声道:“我会平乱,给陛下、给朝廷一个交待!”

潘筠嘴角笑容不变:“看来父母大人已经上下打点好了,这一场叛乱说不定还是好事,玉山县的税赋、账本可以一股脑的推给乱军,毕竟他们曾经闯过县衙,遗失、火灾,都情有可原。”

蔡晟心脏一跳,就见潘筠笑得甜美:“可若有人上书陛下,言明玉山县是因苛政,官逼民反呢?”

蔡晟狠拍惊堂木,大怒:“大胆!”

潘筠就摘下腰间挂着的玉佩,在蔡晟面前晃了晃道:“蔡大人,你能打点好广信府,但你能打点到开封周王府吗?不巧,贫道和周王府有些交情,和京城的御史台也有些交情。”

蔡晟眼睛微眯:“潘庙祝今日来县衙是威胁我来的?”

吴师爷缓缓退下,不多会儿带了一队衙役冲上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钱老爷吓了一跳,连忙拦在他们中间道:“误会,误会,父母大人,潘庙祝是好人,一直很听朝廷的话,和衙门有很多合作……”

潘筠轻轻拨开钱老爷,轻笑着一步一步朝蔡晟走去:“蔡县令误会了,这怎么会是威胁呢?贫道是来给您排忧解难的。”

蔡晟目光落到地上,只见她一步踏一坑,抬脚,脚下的青砖就被震碎一块。

蔡晟吓得往后一仰,倒在椅子上。

吴师爷也吓了一跳,连忙指着她大喊:“你你你……”

衙役们一半对潘筠熟得很,另一半则是新来的,没见过她,但都吓了一跳。

可他们还是尽职的抽刀冲上来要拦住她,妙真和妙和却往前一踏,伸手拦住他们。

双方当即动起手来,衙役们的刀哐哐被打落。

潘筠头也不回,直接走到案桌前,单手按在桌子上,微微俯身罩住蔡晟,笑道:“蔡县令,我说了,我来是因为信徒祈愿,我想玉山县平安,百姓生命无忧,而你要保住项上之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论你是否信仰山神,我们都可以合作,不是吗?”

细微的喀嚓声传来,蔡晟一垂眸就看到眼前的案桌在他眼前喀喀的裂出一条缝来,缓慢的贯穿整个桌面。

他咽了咽口水,抬头看向潘筠,郑重了一些:“你想怎么合作?”

潘筠收回按在案桌上的手,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对,我们道家讲的是和气,是双赢,我最讨厌打打杀杀,纷争不断了。”

蔡晟看着还在缓慢开裂的桌子,不语。

潘筠道:“打败叛军的事先放到一边,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姓,蔡县令,叛军现今有多少人你知道吗?”

蔡晟:“约有五千余人。”

“五千余人,也就是说,叛军家属有五千余户,你要把每一个叛军家属都抓来吗?”

“自然不可能,”蔡晟道:“只抓为首几人的家属,以震慑威胁之。”

“那为何抓了整个汾水村的村民?”潘筠道:“王小井一家除王小井和已经自尽而亡的王二亮,只余五口人了。”

蔡晟冷哼道:“汾水村共有六人在矿场,事发后无一人回村,可见他们都跟着王小井反叛朝廷,行径如此恶劣,当连坐!”

潘筠摇头叹息道:“若大人无过,自然可以行此强硬手段,传到京中,各位大人说不定还要赞您一声刚烈,可大人您……”

蔡晟连忙道:“我有什么错?”

潘筠似笑非笑道:“贫道久不在县中,昨日一早才进城,但只到城中一日便听得流言无数,大人在民间的名声可不算好。”

蔡晟涨红了脸,气恼道:“那是有人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你我心知肚明,我也不管,”潘筠截断他的话:“我就问大人,您在玉山县百姓中名声极差,这是不是现实?”

蔡晟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大,说不出话来。

潘筠道:“既要救大人,那我们就得扭转您的名声,不然,朝廷御史一旦到达,县衙的库房和账本被烧得再干净,御史风闻奏事,您也别想好过。”

吴师爷闻言快步走上来,凑到蔡晟耳边小声道:“大人,她说的在理。”

蔡晟沉吟:“莫非你有办法扭转本县的名声?”

“当然可以,”潘筠道:“民间对你有误解,全因他们对你不够了解,接下来,只要你做的事符合仁、义、忠,解决他们的困境,过往种种,都可以被当下的事覆盖过去。”

蔡晟看向吴师爷。

吴师爷微微颔首,主动问道:“潘庙祝觉得大人应该怎么做?”

潘筠伸出一根手指:“一,释放这次被叛军连坐的百姓,及其家属;”

蔡晟眯眼,怀疑道:“还说不是为了汾水村的百姓?”

潘筠:“大人也可以不听我的,但您要知道,叛军有五千人,身后是五千户家属,加上邻里连坐……即便叛军中有相当多一部分人不是玉山县人,被牵连几万人,亦令叛军人心惶惶。”

潘筠走下台阶,站在桌子对面与他面对面,直接问道:“大人不如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本朝律法严苛,若你身在叛军之中,得知父母妻儿和邻里皆因之故被下狱,你会如何?”

蔡晟想也不想道:“我会立刻下山投降!”

潘筠嗤笑一声:“是吗?投降之后和家人邻里一同上断头台吗?”

蔡晟一噎。

“我不一样,”潘筠微微抬起下巴,盯着他的眼道:“我会更坚定,我会不惜代价,便是踏破山河,也要为家人报仇!”

蔡晟:“你!”

潘筠猛地看向他旁边的吴师爷,逼问道:“吴师爷呢?是和蔡县令一样,还是和我一样?”

蔡县令也立即抬头看向吴师爷。

“我……”吴师爷咽了咽口水,下意识避开了蔡县令的目光。

彼此就都明白了。

蔡县令气得不轻:“你怎么也……”

“蔡大人,”潘筠笑着打断他的话,悠悠地道:“我们才是说了实话的人,而你,未曾从心出发。”

蔡晟沉默。

潘筠:“放人,抚民,不仅可以安玉山县平民百姓的心,亦可以挑拨叛军内部,还可以回转你的名声,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潘筠抬手。

妙真立刻捧着手中的盒子上前,打开。

潘筠将盒子中的画取出来,随手一展便在桌子上展开,“这是李唐的《采薇图》,是我离开开封时周王送的,我知道,叛军走后县衙缺钱,而安民,钱粮不可或缺,我将此图捐与县衙,就由大人您将它换成钱粮吧。”

看到这幅图,蔡晟眼都直了,他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捧着:“这,这是真的?”

“当然,”妙真倨傲的道:“周王送的,难道会是假的吗?”

这不仅是利诱,更是威胁。

钱老爷眼珠子一转,小跑到蔡晟耳边小声道:“父母大人,潘庙祝身份来历不俗,您来得晚不知道她,她可是官家千金。”

蔡晟眉眼一跳,不可置信:“官家千金?”

“您不记得了吗?今年年初闹得很大的薛潘平反案,京里还有锦衣卫下来查案……”

蔡晟悚然一惊:“那是明县令在的时候案子,与我何干?”

钱老爷低声道:“自是与您无关,案子也已结束,但我听说,她在京城为父伸冤时,不仅见过杨首辅,还见过陛下,周王府、云南沐王府都替她父亲求情来着……”

蔡晟又不是傻子,也就是说,这幅画有可能真的来自周王府,而潘筠和周王府的关系也是真的好。

他瞟过地上碎裂的青砖和桌上的裂痕,表情抑郁,打又打不过,不能将人抓起来,控制住消息;背景也拼不过,除了听话合作,他还能怎么办呢?

蔡晟收下图,僵着脸道:“潘庙祝好意,我代玉山县百姓收下了。我会尽快换成钱粮来安抚百姓的。”

潘筠微微点头,朝外看了一眼天光后道:“今日天色还早,还是要早点放人,也好让他们出城回家去,城中粮食本就不多,再留他们,吃饭更成问题了。”

蔡晟磨了磨牙,瞥了吴师爷一眼后道:“那未时去放人吧。”

吴师爷立即应下。

潘筠微微点头,和妙真妙和道:“你们陪吴师爷走一趟吧。”

妙真妙和应下。

因为妙真妙和陪同,吴师爷就提早出发,午时就过去了。

蔡晟则留下潘筠用午饭,加深一下彼此的感情,顺便谈一下接下来的合作。

既然要合作,当然不可能就做这么一件事。

对于蔡晟而言,当务之急还是要平叛。

既然潘筠说她是庙祝,代表山神,还有山神之力之类的,又与王小井是旧识,那有没有办法收服叛军?

潘筠就直接问他:“若我能招安叛军,蔡大人可以保下匪首的性命吗?”

蔡晟:“本县会尽力而为。”

他打太极,潘筠却不会和他打这个,直接道:“那就是不行了。”

蔡晟:……

官场上混的,他很不习惯潘筠的这份直接,她好讨厌。

陪坐的钱老爷低头猛吃饭。

谁知蔡晟突然扭头和他道:“钱老爷,捐款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钱老爷差点喷出来,闷咳了两声才含糊道:“鄙人尽力而为。”

潘筠给他倒了一杯茶,随口道:“是给灾民们捐钱捐粮吗?”

“是啊,”蔡晟愤愤道:“那群乱军抢走了库房里所有的钱粮,如今要赈济灾民,县衙没钱、没粮,再不赈济,只怕乱民又要增加了。”

潘筠见他愤怒异常,觉得他这个认知还是挺准确的嘛,但全靠士绅捐款捐粮也不行啊。

潘筠问道:“可和朝廷求赈济的钱粮了?”

蔡晟目光微闪道:“今年江南各地皆受灾,尤其是苏州、松江一带,据闻太湖水都漫出来了,我们岂能再让朝廷烦心?”

潘筠收回上面的想法,这人的认知还是有些差异的,自己几斤几两重不知道吗?

还想着自己解决,再这么耽误下去,叛军真可能再打下来把他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