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章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上)


“成年人的世界只筛选,不培养。” 张玉汝已经记不清是在哪个黄昏、哪本旧书里见过这句话。

此刻身处异兽狂潮之中,感受着体内逐渐枯竭的能量与无处不在的杀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就是对这句话最残酷的写照。

元天成对他或许确实有过几分兴趣——对他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潜力,对他体内那套阴阳平衡的道途,对他身上那股不服输的韧性。

但这份兴趣,从未上升到“培养”的层面。

这位泰斗级能力者从不是会为了人情债便耗费心血雕琢晚辈的角色。

在他出手从白磬手下救下张玉汝的那一刻,那份欠姜南云的人情便已一笔勾销。

没有拖泥带水,没有额外的关照,干净利落得如同斩断一根丝线。

而后续给予张玉汝应对兽潮的选择,不过是元天成抛出的一次无声筛选。

这筛选简单而直接:能在天人布下的死局中活下来,能在没有增援的绝境中完成任务,便证明张玉汝有成为“潜力股”的价值。

届时,元天成才会考虑为他投入更多资源,甚至不惜为了这个“值得投资”的后辈,与天人那张庞大的关系网正面碰撞。

毕竟,对泰斗级能力者而言,真正的人才远比一时的和气更重要。

可如果张玉汝通不过这场筛选,倒在了兽潮之中呢?

那也无妨。元天成不会有半分损失——既还清了人情,又让天人通过这种“间接手段”发泄了对张玉汝的不满,最后还能借用天人早已部署在边境的力量守住益州。

无论哪种结果,他都稳坐钓鱼台,永远不会亏。

这便是泰斗级能力者的世界。

众生如棋,棋盘上的棋子们或挣扎、或嘶吼、或牺牲,都不过是棋手指尖轻拨的结果。

元天成坐在那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俯瞰着雪域高原上的厮杀,如同看着棋盘上一次普通的攻防。

他有这样的实力,更有这样的底气——天下的规则本就是由他们这样的掌控者制定,棋子的命运,从来都不在自己手中。

或许有人说元天成冷漠,说他视人命如草芥。可只有真正站在他那个位置的人才懂,这份“冷漠”并非天生。

他也曾见过热血与理想,也曾为了守护而拼尽全力,只是历尽千帆、看过太多兴衰更迭后,心中的波澜早已被岁月磨平。

对他这种活了太久的存在而言,为了个别陌生人的生死而动“意气之争”,早已是太过奢侈的情绪。

更何况,张玉汝与他之间本就没有太深的联系。

没有师徒情谊,没有家族羁绊,甚至连像样的交集都寥寥无几。

他救张玉汝是为了还人情,给张玉汝任务是为了做筛选,这一切都基于最理性的权衡,无关偏爱,更无关怜悯。 远方的兽潮还在涌来,张玉汝的身影在血与火中沉浮。

而元天成的目光,早已越过这场厮杀,投向了更遥远的棋局——那里有天人的布局,有北斗院的动向,有天下格局的暗流涌动。

至于这枚名为“张玉汝”的棋子最终是活是死,不过是棋局中一次微不足道的落子罢了。

对于增援迟迟未至的蹊跷,对于背后可能牵扯的天人算计,张玉汝并非一无所知。

以他这些年在刀尖上行走的警觉,早已隐约猜到了几分——那些盘踞在权力顶峰的家族,从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借刀杀人的机会。

在他心底那串仇人名单上,自然教会的白磬与神州国的天人们,始终占据着并列的位置。

一个是直接挥刀相向的仇敌,一个是暗藏杀机的隐患,两者都让他不敢有半分轻视。

因此,这些年除了全力搜集自然教会的动向情报,他对于天人的势力分布、行事风格乃至内部矛盾,也从未停止过搜集。

其实在混乱之地,获取这类信息的难度真的算不上高。

这里没有神州国境内严密的信息管控,金钱往往能撬开最严实的嘴。

只要舍得给出足够的报酬——无论是稀缺的能量晶体、实用的武器零件,还是能快速恢复伤势的药剂,总能从黑市商人、佣兵头领或是落魄的情报贩子口中,买到关于天人的零散消息:他们如何通过先导会渗透地方势力,如何用资源扶持代理人,又如何不动声色地清除异己。

若是不想花这笔“冤枉钱”,还有更市井的办法——去那些鱼龙混杂的酒馆蹲上几晚。

昏暗的灯光下,喝得酩酊大醉的能力者们总会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的经历,其中十句里有九句是添油加醋的扯犊子:比如“我曾单枪匹马闯进天人的秘密基地”“我见过天人长老的真面目”之类的狂言。

但只要耐心筛选,总能从这些醉话的缝隙里淘出几分有用的信息——或许是某次天人商队的路线,或许是他们某位核心成员的禁忌,又或许是他们与其他势力的明争暗斗。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拼图般在张玉汝脑中慢慢成型,勾勒出天人家族庞大而阴冷的轮廓。

这种“混乱之地易获情报”的现象,其实不难理解。

在神州国境内,先导会与天人的力量早已渗透到各个角落,他们掌控着媒体、通讯乃至基层的信息渠道,那些对他们不利的消息、揭露他们阴暗面的言论,往往刚一出现就会被迅速压制、删除。

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永远是经过筛选的“安全信息”,想要穿透这层无形的屏障获取真相,难度无疑会大大提高。

可混乱之地不同。这里是秩序的边缘,是规则的盲区,金钱与实力远比“权威”更有话语权。

混乱之地从不存在“信息封锁”的问题。

这片横跨数国边境的三不管地带,本就是出了名的秩序真空区,神州国的天人、西方的教会分支、南边的部落联盟……几乎每个国家和大型势力都在这里安插了眼线、据点甚至武装力量,彼此犬牙交错,形成了诡异的制衡。

理论上,这些分散的力量若是能暂时放下分歧统一起来,或许真能在混乱之地重塑秩序,建立起一套新的规则。

但这种想法纯属天方夜谭——这帮家伙本就因利益纠葛相互攻讦了数千年,明里暗里的冲突从未停过,恨不得把对方的老底都掀出来打个狗脑子开花。

每天占据情报贩子头条的,永远是“某势力仓库被偷袭”“某代理人遇刺身亡”之类的黑料,以及各方为了泼脏水而故意放出的对手秘闻。

想让他们坐下来合作?简直比让异兽吃素还科幻。

而张玉汝,恰恰得益于这种“狗咬狗”的友好氛围。

各方势力为了打击对手,总会有意无意地泄露一些对方的机密,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也足够让他从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

时间久了,他甚至听了一肚子各国的奇闻异事——比如听说巴拉特国的某个部落里,有人对巨蜥异兽行不轨之事,最后被暴怒的兽群追了三天三夜。

又比如北方冻土国的贵族,喜欢用异兽的精血酿造烈酒,喝多了会浑身长满鳞片。

这些荒诞的故事虽然足够让人津津乐道,能在酒馆里换几杯免费的劣质烧酒,但张玉汝真正上心的,始终是那些关乎势力布局的“正事”。

他把从黑市商人、佣兵头领、甚至俘虏口中得来的碎片信息一一记录,用不同颜色的笔迹标注可信度与关联线索,再对着简陋的地图反复推演。

久而久之,一些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此刻在雪域高原上厮杀,张玉汝脑中闪过的不仅是眼前的异兽,还有那些从混乱之地搜集来的关于天人的情报——他们行事向来“结果导向”,为了清除隐患从不介意牺牲棋子;他们最擅长用“正当理由”掩盖真实目的,就像这次拖延增援一样。

这些认知让他更加冷静,也更加决绝。

张玉汝在梳理情报时,首先理清的便是一个关键认知:先导会与天人并非神州国独有的产物。

它们更像是黑暗时代留给人类文明的“全球标配”,只是在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中,有着不同的名号与表现形式。

在那个异兽横行、文明濒临断绝的黑暗时代,人类之所以能在废墟中重建秩序、最终确立九大国的格局,各类“先导会”性质的组织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它们或是最早掌握觉醒力量的团体,或是整合了残存科技与资源的联盟,在对抗异兽、收拢幸存者、建立聚居点的过程中,成为了人类文明的“灯塔”。

神州国将组织称为“先导会”,而在其他大国,它们的名号则充满了本土文化印记:西方大陆的“福音会”以宗教感召凝聚人心,中亚草原的“圣火教”传承着古老的元素力量,南美雨林的“羽蛇教”则融合了部落图腾与超凡能力……

虽然名称各异,却都承担着“引领存续”的核心职能。

而“天人”的存在,则比先导会更为古老。

在黑暗时代降临之前,部分人类便已觉醒了超越常人的力量,他们或是寿命远超凡人,或是能操控自然伟力,成为了早期人类对抗危机的“超凡支柱”。

随着九大国确立,这些超凡者逐渐形成了特殊的阶层,在神州国被称为“天人”,在其他国家同样有着对应的称谓:西方福音会麾下的“圣子”,被认为是神的代言人;巴拉特国的“婆罗门”,依托种姓制度传承着古老的能量秘法。

北方冻土国的“神子”,则与冰雪之力有着神秘的联结……这些称呼背后,是同样的本质——拥有强大力量、占据特殊地位的超凡精英阶层。

尽管名称千差万别,但各国的“先导会”性质组织,无一例外都是该国最庞大的势力。

它们掌握着核心的超凡传承、尖端的科技资源与庞大的人脉网络,甚至能直接影响国家决策。

在神州国,先导会与天人深度绑定,形成了“以超凡力量为根基、以资源垄断为纽带”的权力结构。

在其他国家,福音会、圣火教等组织同样如此,既是超凡力量的掌控者,也是世俗秩序的隐形操盘手。

而各国“天人”确立地位的过程,虽因文化背景不同而细节各异——有的依靠血脉传承,有的通过严苛试炼,有的则凭借宗教加冕——但总体方式却高度统一。

以绝对的力量为基础,以对国家或组织的贡献为阶梯,最终形成凌驾于普通民众之上的特殊阶层。

他们无需参与日常的生产劳作,却能享受最优质的资源;他们很少直接出现在公众视野,却能在关键时刻决定一个国家的走向。

这些从混乱之地搜集来的情报,让张玉汝对自己的对手有了更宏观的认知。

天人并非神州国的“特产”,而是全球超凡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先导会的霸权也并非孤例,而是各国在黑暗时代后形成的普遍权力模式。

这种认知让他明白,自己面对的不仅是神州天人的针对,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超凡秩序——而想要打破这种秩序,仅凭一时的血气之勇远远不够。

此刻,雪域高原的风更冷了,兽群的嘶吼也更急了。

但张玉汝的眼神却愈发清明,那些梳理清晰的情报如同冰冷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他不仅要在这场兽潮中活下去,更要弄明白,这些横跨全球的“天人”与“先导会”,究竟在守护着什么,又在惧怕着什么。这或许,比单纯的复仇更重要。

虽然自己的敌人是这种庞然大物,但张玉汝并非没有反击的机会。

其实在超凡力量刚刚介入人类文明的早期,天人与先导会之间的联系远没有如今这般紧密,甚至可以说,两者曾是两条相对独立的发展脉络。

早期的先导会,更像是一群“草根英雄”的集合。

其核心成员大多是在黑暗时代的绝境中自我觉醒的普通人——或许是某个在异兽爪下爆发出力量的农夫,或许是某个掌握了残缺科技的工程师,又或是某个能感知能量流动的医者。

他们没有天生的超凡血脉,力量的觉醒往往伴随着剧痛与风险,却带着最朴素的目标:活下去,保护更多人。

而追随他们的,更是无数渴望生存的普通人,有战士、有工匠、有学者,大家凭着信念与热血凝聚在一起,在废墟上建立据点,研究对抗异兽的方法,这便是先导会最初的模样。

而天人们,则从一开始就站在超凡力量的顶端。

他们无需经历痛苦的觉醒仪式,也不必在生死边缘挣扎悟道——在诞生的那一刻起,强大的能力便如同呼吸般自然而然地涌现。

有的天生能操控雷电,有的肉身强度堪比异兽,有的甚至能预知短时间的未来。

这种“与生俱来”的强大,让他们在早期人类对抗异兽的战争中占据了绝对优势,成为了传说中“神明般的存在”。

在很长一段岁月里,先导会的力量都远远无法与天人抗衡。单个天人的战斗力,往往能抵得上一个先导会的精英小队;天人们掌握的古老传承与能量运用技巧,更是先导会成员需要耗费数十年才能摸索出的皮毛。

那时的天人,更像是游离于普通人之外的“观察者”,偶尔出手帮助人类击退致命危机,却很少真正融入先导会的组织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