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视角(6)

我几乎是飞快地滑开接听键,嗓子却一瞬间哑了,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开口。

她先说话了。

“我迪奥那件白色的收腰长大衣,就是上个月买的那件,你给我放在哪里?”

她的语气太自然,像是我们从未分开,像是昨天还一起在苏黎世吃午饭,中午她起床,光着脚走出卧室,用指尖捻着杯沿喝我刚打好的抹茶。

我脑子“嗡”了一声,有那么一秒,我已经点开了航司的App,准备定最快一班飞牛津的机票。我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想好了要对她说的话,她只要一句“阿澈,我好想你”,我就会毫不犹豫赶过去,再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但她没有。

她只是问我一件大衣。

我喉咙干得发紧,努力维持语气平稳:“衣帽间最里面那排衣柜,白色系大衣都在那里,应该在左边第二个衣柜,自己找一下吧。”

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我就挂断了电话。

不是因为不想听,而是那一瞬间心口泛起的失望太重,像被谁捅了一刀,血没流出来,却疼得发麻。

她给我打电话,居然就真的只是为了找一件衣服。

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已经熄灭,黑得像极了她那晚不曾亮起的窗。

三天前,我还幻想着她回来,幻想她按门铃,穿着大衣t恤长裤,对我说:“阿澈,我回来了。”

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我甚至可以装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她打来电话,却只字未提“想我”。

那种失望太深了,像吞下一口冰冷的水银,从喉咙一直冻到心脏。

十分钟后,她又打来了第二个电话。

屏幕一亮,我却迟疑了几秒才接通。我想,她肯定又没找到,她总是这样,不把东西拿到她面前,她永远找不到。

“找不到就买件新的,我给你买。”

我尽量压抑住语气的刺。

我以为她终于想我了,以为她会说点别的——比如她最近过得不好,比如她也睡不着,比如她梦见我了。

可她还是只说衣服。

“不是…谢谢…”她轻声说,语气忽然变得低下,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喉咙,“阿澈……”

我握着手机的手顿住了,心跳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终于开口叫我了。

“你在苏黎世吗?”

“对。”我回答,克制地简短。

我屏住呼吸,等她下一句话。我觉得那一句“你在苏黎世吗”,其实是在说——我马上回家了,我很想你。

可她沉默了一阵,还是一言不发,我问她,“还有事吗?”

她的呼吸颤抖,是我从未见过的犹豫和纠结,但是过了半晌,她对我说:“没有…”语气平淡无奇。

我心口像被碾过。等了这么久,她明明想我,却连一句完整的“我想你”都不肯说。

她怕失控,她怕暴露情绪,她总要保留她的骄傲和矜持。可她怎么不明白,我不是别人,我从没想赢过她,我只想靠近她。

我没说再见,也没等她挂断,直接掐断了通话。

我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手心一层冷汗。

我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但这一次,我真的对她失望至极。

她还是那样,太聪明,太理智,太清醒。

她总是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明白我爱她,却从不肯给我一个确定的回应。她甚至连一句“我舍不得你”都吝于说出口。

但我不是她的学生,也不是她的助理,我也是我自己,我不该在这段关系里永远卑微。

我丢开手机,走进浴室,把脸浸进冰水里。

冷得像刀子割,反而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靠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里血丝密布,像极了备战冬奥会前的自己——疲惫,愤怒,忍耐到极限。

可是那时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辛苦、为什么累,现在却什么都不明白。

我甚至开始恨她的清醒,恨她总能精准拿捏这段关系的尺度,恨她连哭都藏得滴水不漏,恨她在我声嘶力竭的时候,还能一脸无事地去读论文。

而我,一听到她叫我“阿澈”,就什么都原谅了。

我也想要尊严,也想要她哪怕一次不顾一切的奔向我——像福冈花火大会那天一样。

可她没有。

她不会。

我走回卧室,坐在床边,枕头上那股熟悉的洗发水味还是在,我低头嗅了嗅,眼眶忽然发热。

我们曾那么亲密,熟悉到可以猜中彼此的思维路径;我做饭她习惯在后面抱着我的背,叮嘱我多放点糖;她研究模型我总要靠过去揉揉她的头发。她赖床,我把窗帘拉得更紧;她失眠,我抱着她,轻轻给她唱歌。

现在一切都还在,但她不在了。

我的心口空了一块,像被一根温热的针缓慢穿过。她的电话像一场幻觉,而那句“衣服放哪了”,就像她最后一次对我低头的温柔。

可我不愿意再妥协,我想,我至少应该保留最后那点尊严也没了。她说她爱我,可她连朝我多走一步都不愿意。

我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别再想她。

可下一秒,我又把手机握在手里。

因为我知道——只要她再打来,只要她说,“阿澈,我想你了”,我一定立刻飞过去。

可她永远也不会说。

几日不眠,我实在太困,倒在床上没几分钟,便昏沉沉地陷入浅睡。

手机震动响起的时候,天还亮着,刚过苏黎世时间下午四点。光从落地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毯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金线。我皱着眉,从床头摸到手机,连锁屏都来不及看清就划开。

又是『eLiebe』。

我心跳漏了一拍,整个人瞬间清醒,划至接听,淡淡开口,“什么事?”

“hellosir?”不是她,是一个带着英伦口音的陌生女声。

“hereisoxforduyhospital,areyoufriendorfailyberofs.iseyliawen?”

(这里是牛津大学医院,请问你是iseyliawen女士的朋友或家人吗)

我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血一下子涌到大脑,头皮发麻。

“i’…herboyfriend….what?whathappeoiseylia?”我听见自己声音有些颤。

(我是….她男朋友….怎么了?iseylia怎么了?)

“她晕倒在学院楼梯间,被路人发现送到了牛津大学医院。我们是通过她手机找到的这个联系人……目前正在接受治疗,意识还不清楚,但生命体征稳定。”

“我马上过去。”

我挂断电话,直接从衣柜里随便抽了件衣服换上,系鞋带的手都在颤抖。我很久没有这么慌过,像被什么锤了一下,整个人是麻的。

我开车直奔机场,限速都被我踩到爆红。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告诉自己,要开始学着不去想她。可电话一接通,我连鞋都没穿好,就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