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凤女十二妖

第1103章 平安度华年

时安夏不是天生就沉静如古井,也曾是扑蝶惊雀的烂漫,春雨里不撑伞的温软。

是岑鸢某世捧鸩酒灌入她喉头,琉璃盏沿的暖,在她眉间凝成不化的冰霜;是某世城破时,她血袍翻飞跃下烽火台,万丈风撕碎罗裙,却把决绝种进轮回的骨髓。

是累世血火焚尽了眉梢新月,背弃冻僵了掌心朱砂,才把残魂填入铸剑炉,熔天真为寒铁,淬温软成冰锋,锻出一柄不出鞘的弑情刀。

从此,绕指柔断,百炼钢成。

某一世,时安夏的剑锋也曾捅穿岑鸢的真心。

她是戍边女将,他是敌国质子。

雪夜暖帐中,她亲手解开他镣铐,“走,我护你离开,天涯海角总有容身处。”

他眼底星火燎原,焚毁半生孤冷。

却在破晓时分,她引官兵围剿而来。

箭雨钉穿他肩胛时,她攥着明黄圣旨的手,比边关冻土更冷硬三分,“陛下有令,诛杀叛逃质子者,封万户侯。”

他呕血大笑,折断肩头箭杆掷向她,“将军这一剑……刺得比风雪更狠!”

血泊倒映她转身的背影,铁甲未染尘,心口却隐隐作痛。

后来她受封那日,金印坠地砸出深坑。

府邸夜夜闻鬼哭,侍女总见将军对烛拭剑。

剑身映出的不是寒光,是他坠崖时,衣袂翻飞如折翼赤鸢的残影。

原来最狠的炼心炉,是自己亲手点燃的,以爱为柴的焚情火。

……

累世因果如赤鸢,啄透心骨,衔着前世未冷的血滴穿轮回。

他累生累世追逐那道焚烬的影,妄图拾尽轮回的碎镜重圆。

黄泉碧落皆成寻她的路,日月星辰俱是照她的灯。九天十地翻遍,只为在灰烬里,捞出她半缕残魂。

这痴狂岂是凡俗情孽?

他焚尽累世清明,熬作痴狂灯油,把生生世世炼成一柱逆天而燃的祭火。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有炽烈皆由血浇灌,所有锋刃俱从骨锻成。

她在烽烟里遁形,他便追入焦土;她于忘川沉浮,他便溺进冥河。

原来最狠的因果,是把自己炼成对方命格里,那道永世绕不开的劫碑!

岑鸢在千百年的悠长时光中,终成了恋爱脑。

时安夏在哪里,他就追到哪里。

她不止一世凤冠霞帔另嫁他人。

某一世,合卺酒香飘过街巷时,岑鸢立在对街檐下,生生将掌心抠出五个血窟窿。

喜乐刺耳,他笑咽喉间铁腥。

当夜他醉倒荒庙,在腕间刻她名姓。

刀尖每划一笔,便灌半坛烈酒。疼,不及她红妆灼他眼的万分之一。

最近的一世,是她嫁荣光帝。

而他是卫北大将军,守护她一世。

她活成了他的铜墙铁壁,他活成了她的万箭齐发。

……

马车轻晃,灯影在锦帘上浮游。

岑鸢的手拢紧时安夏微凉的指尖,“夏儿,对不起。”

时安夏反手扣住他战栗的指节。

车外月光漏进半缕,恰映亮她唇畔梨涡,“夫君,我也曾把淬毒的匕首送进你脊骨。”

这累世的恩怨,我们扯平了。

时安夏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放到岑鸢手里,“还你。”

那是他这一世在成亲前夕给她的承诺,“若我负你,你就用这把匕首杀了我。”

如今,用不上了。

她信他的话。

这一世,他不会负她。

岑鸢忽然取

车辙碾过夜露,一缕栗香从油纸包渗出。

甜暖裹住了两人交握的手心。

最深的释怀,是把彼此给的伤疤,绣成共披一生的胄甲。

他们,终与对方和解,也与自己和解。

这夜红烛是焚尽宿仇的引魂幡,将累世锋刃,熔作一炉春水。

锦衾翻浪间,她玉臂缠上他肩胛,触到他身上的旧疤。

有一处,是他们成亲前夜,他用手臂硬生生挡下了杀手的大刀。只为了不让大刀砍到窗台上,惊了新娘子的好眠。

那时她怨过他,说他笨。

直到后来,她觉醒了宿世记忆,才知他护她已成了一种本能。

销魂,当此际。

岑鸢低头吻下,唇却偏开朱色,齿尖啮着她温软的喉间。

似要将这前世的箭镞生生嚼碎,咽进滚烫的脏腑重新熔铸。

她痛哼声噎在喉头,化作一缕颤音绕上他耳廓,“青羽……”

岑鸢心头一颤,喘息着将热烈渡进她唇齿。

两具千疮百孔的魂魄撞入彼此,撞出星雨倾天。

她在颤栗中咬住他的锁骨。

他吻去她睫上冰霜。

当晨光刺透茜纱时,满地凌乱衣衫如褪下的战甲。

而交织的呼吸间,开出一株新生的并蒂莲。

销魂,原是把魂销成灰,再拌着血泪重捏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新人间。

这是时安夏重生后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宫里张灯结彩,刚办完女儿岑思与驸马霍临川的婚事。

她一袭绛紫狐裘披身,缓缓行走在宫中九曲回廊间。廊下的红色灯笼被她用手指一拂,便轻轻摇晃起来。

南雁忙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忽儿心一动,“娘娘,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时安夏望着金黄满月当空,轻轻笑了。

整整二十五载,当真一针是血,一线是泪,千针万线缝缝补补,才缝补出今夜这片不见破绽的圆满。

北茴匆匆提灯来禀,“娘娘,太上皇让奴婢来通传一声,寂元大师要离宫回北翼了。”

时安夏颔首,吩咐南雁将备好的礼物带上,行至朝露殿阶下,恰逢殿门洞开。

寂元大师满脸笑容与岑鸢从殿内出来。

时安夏合十为礼,广袖垂云,“雪路迢迢,大师何不多盘桓两日?”

寂元大师慈眉善目,合十回礼,“北翼西梁一河之隔,亲如一家,何来的雪路迢迢?”

众人皆笑。

夫妻二人将寂元大师直直送至宫门青帷马车前才道别。

时安夏从南雁手里接过提盒递出,“大师珍重!这是一点小小心意。”

盒开处,是冒着热气的杏露蒸糕。

寂元大师微微一怔,随即接过提盒,连声道谢。

上了马车,他没忍住又揭开提盒。白气裹着杏香扑出,糕体莹润如初雪覆杏蕊。

这是青玉北坡的玉杏啊!那是他削发为僧的故乡。

可长公主又是如何知道他是哪里人?他从未对人言说,连他身边的徒弟都不曾知晓。

难道……寂元大师笑着拈起杏糕送入口中,甜糯裹着微苦在舌底化开,像吞下一口隔世的风雪。

这味道,实在太久远了。

净手漱罢,寂元大师垂眸捻动菩提串。当车轮撵过淮杏河长桥,喧嚣入耳,他伸手撩动车帘,看见一弯金黄圆月挂在天上。

他不禁喃喃道,“其实两岸本共此一轮啊。”

不知怎的,寂元大师忽然想为海晏长公主和驸马祈个福。

他合十轻诵,“愿余生所得皆所愿,不被风雪染,不被流言欺,平安度华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