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9章 珐琅双绝

人群的目光随着陈阳的动作凝滞片刻,随即炸开了锅,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这年轻人,就这么施施然地拍拍屁股走了?那背影竟透着一股子意兴阑珊的味儿,仿佛这场争得面红耳赤的竞价不过是他眼中一场无趣的游戏。

马德才愣在原地,眉心不自觉地拧起了一道沟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眼神追随着陈阳远去的方向,心里那股子疑惑像潮水般一层层漫上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按理说,就算口袋里银子不够了,到了这节骨眼上,也得拼尽全力挣扎一番,搏个面子回来,哪有像他这般走得如此干脆利落的?

转念一想,马德才猛地打了个寒颤——该不会是这玉壶春瓶出了什么问题吧?他低头仔细端详手中的宝贝,温润的光泽在掌心流转,指尖细细摩挲过瓶身细腻的纹路,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古物的质感。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古怪——若是赝品,方才陈阳和他你来我往地叫价又图个啥?

马德才的脑子飞速转动,将刚才的种种细节重新梳理了一遍。陈阳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竞价时那波澜不惊的态度,以及最后那几乎不带犹豫的转身……这一切都像一根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马德才喃喃自语,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再次举起手中的玉壶春瓶,对着光反复查看,甚至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那股若有若无的泥土气息混着淡淡的茶香,分明是地底沉睡多年的古物特有的味道。

可越是确定这玉壶春瓶的真伪,马德才心中的疑团就越大。他想起方才竞价时陈阳那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的出价,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压过自己,却又不像是在志在必得。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让他后背一阵阵发凉。

难道这小子早就看穿了什么?马德才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他眼中的猎物?他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冷,手中的玉壶春瓶仿佛也变得烫手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马德才自我安慰地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荒诞的想法甩出脑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回忆起整个竞价的过程,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回放,试图找到陈阳如此反常举动的蛛丝马迹。

然而,越是回忆,马德才就越觉得事情不对劲。陈阳的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每一次出价都恰到好处,既不高调张扬,也不刻意示弱,始终保持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节奏。

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让马德才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蒙住眼睛的猎物,正一步步踏入猎人设下的陷阱。

“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马德才握着玉壶春瓶的手微微颤抖,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内心的不安逐渐蔓延开来。

马德才的思绪还陷在陈阳那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里,冷不丁肩膀一沉——老高的大手已经搭了上来,马德才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把怀里的玉壶春瓶抱得更紧了些,可老高眼疾手快,趁着马德才眼神还黏在玉壶上,一把就将那沓钞票抓了过去。

老高手指灵活地翻动着钞票,厚厚一沓,边缘都磨得有些起毛,一看就是经常过手不少钱的主。他眯着眼,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扬,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的笑声,像是憋着什么话没说出来似的。

“嘿,这钱够厚实!”老高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叹,手指在钞票上轻轻弹了弹,发出清脆的响声。

马德才这才回过味来,眼睁睁看着老高把钱塞进腰包里,一股火气噌地冒了上来。他咬了咬牙,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上却只能强撑着不动声色。

“你手可倒是快!”马德才语气不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硬邦邦地甩出这句话。

老高闻言,只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压根儿没打算回应马德才的不满。

马德才被这无声的嘲讽顶得胸口发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狠狠瞪了老高一眼,又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玉壶春瓶,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脚步声重得像是要把地面踏穿。

“娘的,这事儿不对劲。”他边走边在心里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壶冰凉的表面,“得找个明白人瞧瞧,别是着了这小子的道。”

刚踏进酒店房门,陈阳迫不及待地将手中那件温润如玉的瓷盘稳稳放置在桌面上,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瓷盘边缘海浪纹的精雕细琢。他转身将窗帘拉严,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取出那件压箱底的宝贝——清乾隆御制珐琅彩花石锦鸡图双耳瓶。

借着灯光,瓶身通体施以掐丝珐琅工艺,色彩明艳,锦鸡立于奇石之上,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瓶中跃出。陈阳的目光在瓶颈处停留片刻,那里刻着的“大清乾隆年制”六字篆书款识,让他心跳加速。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手心微微冒汗,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感从心底蔓延开来。这宝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入自己手中了?他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脚步,目光重新落回双耳瓶上,生怕惊扰了它似的。

“乖乖,这玩意儿,跟刚才那件赝品简直云泥之别!”陈阳忍不住在心里惊叹,想起之前那件假清乾隆款珐琅彩芍药雉鸡图玉壶春瓶,两者对比鲜明得让人咋舌。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瓶身,脑海中浮现出这对瓷器的前世今生。据他所知,这对珐琅彩瓷瓶被后世并称“珐琅双绝”,原因无他——这对瓶子,从烧制成功的那一刻起,便是世间无双的孤品,连烧瓷的工匠恐怕都没预料到,它们会如此幸运地流传至今。

当年乾隆爷金口一开,先在宫里砸重金办了珐琅作,还特意请了洋大人——那些金发碧眼的法国工匠,这阵仗,活脱脱地把珐琅瓷的烧制技术给捂了个严严实实,成了皇家独享的机密活计。

想那流光溢彩的珐琅瓷,每一寸纹路皆需匠人精心雕琢,釉色流淌间透着帝王家的尊贵,可不是随便哪个泥腿子都能碰的,那玩意儿,后世唤作御赏瓷,专供天子赏玩,旁人摸一下都算僭越。

可这珐琅瓷的制作流程,却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宫里的珐琅作虽握着核心技艺,却不亲自下场搞生产,而是搞起了“外包”,这用咱们现代的话讲,叫分包制——就像今天的公司把项目交给外面的工作室去做一样。

首先是设计环节,宫里的大匠师们根据乾隆爷的喜好,画出一张张精妙的御样图样。这些图样,可不是随便画在宣纸上的,每一笔都得精准到毫厘,毕竟最终的成品是要摆在金銮殿上的,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图样画好,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宫外那些赫赫有名的御窑厂,比如江西景德镇的御窑厂,那可是当年专为皇家烧瓷的顶级作坊。

接下来,便是烧制素胎的过程。御窑厂的工匠们拿到御样后,便如同捧着圣旨般小心谨慎,支窑、配料、成型,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要知道,这素胎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主儿,它讲究的是轻薄如纸,却又坚韧耐用,表面还得光滑得像上了釉,一点瑕疵都不能有。为了达到这近乎苛刻的标准,工匠们往往得反复试验,烧制上千个样品,最终也就能挑出几百个勉强合格的。

这还没完,你以为合格的素胎就能直接进入珐琅彩绘阶段了?想得太简单了!

这些被挑中的素胎,还得再经历一次更为严格的筛选,只有那些真正达到了“白玉无瑕”般完美地步的,才能最终被送到宫里的珐琅作,接受下一步的精工细琢。毕竟,珐琅瓷的灵魂在于那绚丽夺目的釉色,而这釉色的载体,便是这轻薄细腻的素胎。

若是胎质不够精细,出现了砂眼或是颜色不均,那后期的彩绘再好也是白搭,这可是关乎天子颜面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如此层层筛选,每一个素胎都可谓是千里挑一的精品,承载着匠人的心血与皇家的期许。

然后,再由珐琅作的专业画师,在素胎上绘制所需的珐琅彩图案,这一步骤更是考验着画师们的心性与技艺。每一位画师面对不足 20 厘米的瓷胎,都如同面对一场精神上的拷问,手中的画笔轻若鸿毛,却又重若千钧。

那些栩栩如生的花草,婀娜多姿的鸟兽,都需要画师们屏气凝神,一笔一画都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为艰难的是,在这方寸之间还要提笔题诗,笔锋游走间既要保持字迹的清晰优美,又不能破坏整体画面的和谐,这对画师们的修为要求之高,堪称苛刻。

每一件珐琅瓷的诞生,都像是一场多位艺术家的默契配合。有擅长勾勒轮廓的画师,负责打造整体框架;有专精花鸟的匠人,为作品注入灵动生机;还有书法大家,在画面上题写诗词,为作品增添文人雅趣。这些画师们各司其职,却又相互配合,一件作品往往要经过七八位甚至更多画师之手才能完成。

然而,这种多人协作的创作方式,也让珐琅瓷的成功率变得极其低下。

若是其中某位画师手抖了一下,或是颜料调配出现了一丝偏差,亦或是火候掌握不当,这件倾注了众人心血的作品就只能忍痛废弃。

正因如此,一件珐琅瓷从开始到完成,往往需要耗费数月光阴,而最终能够通过重重考验,被珐琅作认可的作品,在数百件中能有百件出头就已是万幸。每一件存世的珐琅瓷,都是无数次失败与坚持后的完美呈现,这其中包含的匠人心血,实在令人唏嘘感叹。

那些侥幸逃过前几道关卡的珐琅瓷——它们每一个都经历了如同后宫选秀般苛刻的考验,最终才得以进入宫中小窑那道神秘的门槛。小窑中升腾起的炉火,如同皇帝审视的目光,既炽热又挑剔。

由于当时虽然已掌握了控制温度的技术,但精准度远远不足,宫里的工匠们不得不更多地依赖世代相传的经验,靠手摸眼看、听声辨温来判断火候。这就像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赌博,稍有不慎,那些好不容易成型的珐琅瓷就会在烈焰中化为齑粉。

“唉,可惜了那一窑的好胎啊!”负责热处理的老师傅望着窑门,眼睛几乎要贴上去,手不自觉地攥紧,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深知,即便是在这最后的热处理环节,也至少有三成的珐琅瓷会被无情地淘汰。那些看似完美无瑕的作品,在烈焰中或许只因一丝细微的色差或胎体不够均匀,便会被判为不合格,最终与破碎的瓷片一同坠入冷寂的灰烬。

终于,当十几件幸存下来的珐琅瓷带着微微的温热被小心翼翼地呈到皇帝面前时,它们面临的是更为严苛的挑选。乾隆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件瓷器,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釉面,目光停留在那些色彩明艳、笔触精妙的角落。他时而点头赞许,时而微微皱眉,最终,只有寥寥两三件能让他露出满意的微笑。

“其余的……”乾隆的声音低沉而决绝,“都碎了罢。”

随着他挥下的手,那些未能得到青睐的珐琅瓷,即便工艺再精湛、图案再精美,也在侍卫的刀斧下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瓷屑,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从拉坯成型的那一刻起,到素胎入窑、绘彩提诗,再到这最后的热处理与终极筛选,每一步都像是一场生死考验。成型的珐琅瓷在烈火与骤冷中几经辗转,幸存者寥寥无几。这哪里是制造瓷器,分明是一场关于美与完美的残酷博弈——挑挑挑,选选选,毁毁毁,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与遗憾。

这对清乾隆御制珐琅彩花石锦鸡图双耳瓶、清乾隆款珐琅彩芍药雉鸡图玉壶春瓶,堪称瓷中双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