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七姐的生活(六)

七姐点点头,眼泪浸湿了老娘的衣襟。_比!奇*中?雯^枉* _耕?新·蕞?哙/

"人的命啊,就像河里的水。"老人望着窗外说,"有的流得快,有的流得慢,但最后都要流到海里去。"

她抚摸着女儿的脸,"你先去,娘随后就来,咱们娘俩终归是要在一处的。"

七姐抬起头,看见老娘眼里含着泪,却在微笑。那笑容让她想起我爹刚走那年,娘也是这样笑着对八个孩子说"天塌不下来",然后连夜接了制定了以后生活的计划。

"女人的命像水。"老娘突然说,"看着软,其实能穿石。"

她握紧女儿的手,"这些年你受的苦,娘都知道。老孙不是东西,可你把小明拉扯得多好?街坊谁不夸?"

七姐想起小明满月那天,母亲走了二十里路去买散养的生鸡蛋,怀里揣着六个染红的鸡蛋。

那时候她觉得日子再苦也总有盼头,现在想来,人生大半的甜都来自眼前这个瘦小的老人。

"娘,我......"七姐想说"我爱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给您煮碗面吧"。

老娘笑着点头:"好啊,就爱吃你擀的面条。"

七姐撑着灶台和面时,冷汗把后背都浸透了。肿瘤压迫着神经,每一次抬手都像有刀子在搅动内脏。

但她坚持着,像娘当年发着高烧还给他们缝棉袄一样。面团在她手下渐渐变得光滑,就像那些苦涩的日子被揉进了温柔的力量。_k!a!n`s,h_u+a?p.p?.¨n`e?t?

面条下锅时,七姐听见老娘在里屋咳嗽,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吐出来。她擦擦手跑进去,看见老人正慌忙把带血的手帕往枕头下塞。

"娘!"七姐的声音都变了调。

"没事,老毛病了。"老娘摆摆手,"面要糊了。"

七姐站在灶前,眼泪大颗大颗掉进锅里。她想起小时候发烧,娘背着她去卫生所,雪地里摔了一跤,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那时候她觉得娘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倒下。

面条端上桌时,老娘的眼睛亮了:"还是你手艺好。"她挑起一筷子面,却全夹进了七姐碗里,"你多吃点,太瘦了。"

七姐低头吃面,眼泪滴进汤里。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给老娘做饭了,就像二十岁出嫁前夜,她熬夜给娘补好了所有衣服。那时候她多傻啊,以为嫁了人就能让娘轻松些,哪知道......

"小明最近好吗?"老娘突然问。

七姐的手抖了一下:"好,忙着工作呢。"她没敢说儿子已经三个月没来看她了,上次通电话还是问她要钱还房贷。

老人叹了口气:"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拍拍女儿的手,"你也别太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七姐想起小伟五岁时发高烧,娘背着他跑了十里地去县城医院。*看~书?君` .嶵′鑫¢璋\节_更\辛?筷?现在轮到她病了,儿子却连个电话都懒得打。这就是轮回吗?一代又一代,把爱往下传递,却很少回头看那些落在后面的身影。

"娘,要是......"七姐咬着嘴唇,"要是我不在了,您要好好的。"

老娘的筷子停在半空,汤面溅了几滴在桌上。她慢慢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傻孩子,娘活了八十多岁,什么没见过?"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一样沉,"你放心,娘会好好的。倒是你......"

话没说完,老人突然哽咽了。她粗糙的手指描摹着女儿的眉眼,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心里:"我苦命的儿啊,怎么就走在我前头了呢......"

七姐扑进老娘怀里,两人抱头痛哭。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照在桌上的面条上,已经凉透了。

临走时,老娘执意送她到村口。夜风吹得老人单薄的身子直晃,她却坚持拎着那个装着三百七十二块钱的包袱,说要送女儿上车。

"娘,回去吧,天冷。"七姐替老娘拢了拢衣领。

老人摇摇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给你求的平安符,戴着它。"她颤抖着把红绳系在女儿手腕上,"菩萨保佑我儿......"

七姐看着老娘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突然想起忘了说那句"我爱您"。她摸着腕上的平安符,眼泪模糊了视线。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像是岁月无情的嘲笑。

三个月后,当七姐在病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手腕上还系着那个褪色的平安符。而一百里外的筒子楼里,八十岁的老母亲突然从梦中惊醒,摸出枕头下的布老虎,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夜里,老梨树最后一片枯叶悄然落下。

雪,是从腊月初三开始下的。

老娘记得清楚,那天五姐家的女儿来送信,说七姐"走"了。她没哭,只是把手里正在择的韭菜一根根摆整齐,然后问:"哪天发的丧?"声音平静得像是问明天天气。

等报信的人走了,她才慢慢挪到里屋,从樟木箱底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七

姐五岁那年穿的红棉袄,已经褪成了粉白色。

她把脸埋进棉袄里,闻着那股陈年的樟脑味,终于发出一声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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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老娘就总坐在阳台上。怀里抱着七姐留给她的布老虎,眼睛望着村口那条泥路。

周围的人都说老太太糊涂了,女儿死了还等什么?只有她知道,自己等的不是活人,是魂灵。

老辈人说,人死后第七天会回魂,要沿着生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她得等着给七姐指路,别让闺女迷了方向。

可头七那晚,七姐没回来。老娘在门槛上坐到东方发白,露水打湿了她的蓝布褂子。布老虎的脑袋上凝了几滴露珠,像是也在哭。

"准是路上耽搁了。"老娘对来送饭的邻居张婶说,"七丫头从小就慢性子。"

张婶红着眼眶走了。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七姐的老娘小脑萎缩痴呆了。

雪下到第七天,老柳树的枝桠被压断了一根。老娘拖着板凳坐在树下,给布老虎讲七姐小时候的事:"三岁就会帮我穿针,五岁能纳鞋底,就是贪嘴......"

她摸出兜里揣的冰糖——那是七姐最后一次回来时带的,现在化得只剩半块。她舔了舔糖,甜得发苦。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往年这天,七姐总会捎点年货回来,有时是两斤五花肉,有时是包红糖。今年老娘自己蒸了灶糖,摆在堂屋的供桌上。

供桌正中是七姐的遗照,用的是她三十岁那年拍的身份证照片,嘴角抿着,像是忍着疼。

"吃糖。"老老娘把灶糖掰成两半,一半放在照片前,"你小时候最爱偷吃供品,现在随便吃。"

照片上的七姐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老娘突然发现,女儿眼角的皱纹和自己一模一样。

被褥潮湿阴冷,像躺在雪地里。老娘把布老虎贴在胸口,哼起七姐小时候的摇篮曲:"风不吹,树不摇,宝宝睡觉静悄悄......"哼着哼着,她恍惚看见七姐站在床前,还是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模样。

"娘,跟我走吧。"年轻的七姐伸出手。

老娘笑了:"傻丫头,娘走了谁给你守着家?"她伸手去摸女儿的脸,却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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