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可怜

余晴上一次来到消毒水味如此浓重的住院部,还是在高中时期因为吃剩饭搞得胃部不适住院的那次。


除开看电视剧,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iCu。


赖星还在iCu内探视没出来,纪川序知道庾礼要和封念熙相亲的事,去楼梯间联系封念熙,这张座椅上只剩下余晴和庾礼。


庾礼的背脊弯着,手肘撑在大腿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晴坐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而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像安慰一个小孩,像宠爱一只小狗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摸着他的头。


庾礼始终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对余晴说什么,也没有转头看她。


航空公司发来的选座通知余晴也收到了,她今天醒得很早,是突然惊醒,总觉得好像是做噩梦了但是醒来后又什么都不记得。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她就收到了纪川序发来的消息。


庾礼没有找她应该是怕吵她睡觉,余晴也没给他发消息,自己收拾好摸到了三院iCu来。


“伦敦先暂时不去了。”余晴在他身旁轻声说,“先陪陪外婆,好吗?”


庾礼终于转头看她,眼神复杂,语气带点无奈:“你哄小孩呢?”


余晴温和地看着他,说:“你难道不需要哄吗?”


庾礼的重点是“小孩”,余晴的重点是“哄”。


他始终看着她的方向,但余晴知道他其实是在发呆,眼神飘忽,思绪放远。她想,庾礼又要和她道歉了。


“对不起。”她听见他这样说。


余晴的手从他的发顶移到他的后背,轻拍了两下后对他说:“这三个字你只能说一次,对我说完就不能对外婆说了哦。”


但其实无论是她还是关湘,都不需要庾礼的道歉。


庾礼眼眶中的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蓄起,他挣扎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他在这一刻想问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那就是余晴为什么会喜欢他?他何德何能呢?


长得好看的人连哭都养眼,余晴爱上他的脆弱,却也不忍看他流泪。


她伸出左手食指,横着卡在他眼底下,轻轻按着卧蚕底下的那块皮肤,作出要拦截眼泪的样子。庾礼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有些想笑,眨了下眼睛后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流下。


余晴没收回手,维持着这有些怪异的姿势继续开口问:“要跟我说吗?”


“说什么?”他嗓音有些哑。


“你想说的事。”


他想说的事有很多很多,多到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以哪件事起头。


但他在这个时刻又不想说自己的事了,绕来绕去绕不开庾家和赖家,甚至还要扯上封弥封念熙,他没那么多心情和精力去讲别人。


于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昨晚睡得好吗?”


余晴有些没反应过来,很快又笑了:“还可以,你呢?”


“还行。”他认真地看着余晴的笑脸,下意识想隐瞒一些可能会令她笑容消失的事。


但余晴还记得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外婆的事,你不想说吗?”她对着庾礼歪了歪头,作出一副乐于倾听的样子。


庾礼闭了闭眼,抬手抚上自己额头,良久后才道:“小姨说她突发消化道出血才进了iCu,我之前和她视频她只说有一些不太舒服,说老年人有点病痛很正常。刚刚问了小姨,她说是胃癌。”


胃癌是有遗传倾向的,庾礼知道赖明月胃也不好。


余晴想让他尽量开心一些,没接关于疾病的话题,反而问起些别的:“外婆很疼你吧?你在英国那些年,外婆也在伦敦陪你吗?”


庾礼摇头:“她喜欢待在国内,只在我本科毕业的时候来了一趟。”


余晴笑着点头,问:“有拍照吗?”


庾礼和关湘的微信聊天背景就是她们在校门口拍的那张照片,他把手机递到她手中,让她自己看。


照片里的庾礼穿着学士服,左手抱着一束花,右手揽着关湘的肩膀,朝关湘的方向歪着头,唇角勾起。关湘伸出右手比“耶”,开心又慈祥地笑着。


这是二十一岁的庾礼,是余晴没见过的庾礼。


余晴盯着背景看了好一会儿后把手机又递了回去,和他说:“虽然迟到了很多年,但是庾礼,毕业快乐。”


那天抱着花在校门口等他的关湘用更欣慰的语气和他说了这四个字,而后给了他一个拥抱。他和余晴分开以后,第一次有人那样深深地抱住他,轻拍着他的背,好像是告诉他她理解他的辛苦和努力,也安慰他在外状似有家却无归处的孤单。


想到这里,庾礼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余晴看,低声询问她:“那可以抱一下吗?”


余晴挑了下眉毛,还没说话又听庾礼继续补充:“外婆那天和我说完毕业快乐就抱我了。”


她静静地看了庾礼一会儿后伸出手环住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轻声安慰道:“会好起来的,外婆这么疼你,不会丢下你的。”


庾礼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身体,脑袋埋在她颈间,和她倾诉:“可是我运气很差。”


运气差到这么些年来本来就没几个真正爱他的人,而她们在曾经、或是在现在,都离他而去。


“很多事情不是你主观能改变的,所以和你的运气无关。”余晴在“你的”两个字上加重音,“庾礼,你要做的是少说对不起。”


你的经历从来不是因为你对不起谁。别怪自己,也别顾影自怜。


她垂眸看着他乌黑的发顶,静静地感受着皮肤上的湿润,没有再说什么。


待到庾礼终于重新抬起头,余晴活动了一下脖子,平静地移开眼神,看到不远处手抱胸好整以暇盯着她们的纪川序,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他会意,很快走过来,在庾礼身边坐下,越过庾礼看向余晴,问她:“晴姐,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这句话是没什么问题,但纪川序的表情却让余晴心中略有些戒备。


庾礼转头,盯着他看,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示意他把话讲清楚。


“念熙要来。”纪川序实话实说,看看庾礼又看看余晴,“她不想闷在大院,也想来医院看看外婆。”


庾礼无奈:“她来了也进不去iCu,来干嘛?”


“她想见见晴姐。”纪川序看向余晴,和她解释,“念熙是封弥的亲妹妹。”


封弥的亲妹妹?余晴皱了下眉头,突然想起温忧雨最开始告诉她封弥是她朋友的哥哥。


看来这个朋友就是封念熙啊。


既然是温忧雨的朋友,余晴当然无所谓,她选择性遗忘了纪川序昨天在车上说的封念熙喜欢庾礼这句话,对着他点头:“一起吃饭当然可以啊,你问问她想吃什么吧。”


纪川序低头给封念熙发消息,庾礼扭头又看了余晴一眼,想说什么但先听到iCu门开的声音。


iCu探视时间有限,家属们都陆陆续续往外走,赖星也在其中。


摘口罩的她看到余晴时愣了一下,余晴和她对视后很快站了起来,乖巧地打招呼:“小姨好。”


“余晴?”她满脸倦意,但仍对着她笑,“你好,是为了庾礼外婆来的吧,她还要再在里面观察两天,如果情况稳定的话大概后天能回普通病房。你们明天要飞伦敦,等回来之后有时间再来看她吧。”


庾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把腿边的矿泉水瓶递给她,告诉她:“我们不飞伦敦了。”


赖星坐到余晴身边,懒懒地喝了几口水后才看向自己的外甥,笑道:“不飞吗?那怎么办?明天你妈就回来了,你想和她见面吗?”


这是想不想的问题吗?赖明月来看的是自己的妈妈,庾礼来看的是自己的外婆,这冲突吗?余晴很快反应过来,庾礼和赖明月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更糟糕。


庾礼没回答赖星的这句话,转移话题:“小姨你是不是一晚上没休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待在医院就好了。”


赖星的确准备回去,关湘在iCu里不需要她的时刻陪护,如果有意外重症护士会联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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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灌了几口水才开口,把人劝走:“你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没用,你外婆的陪护是我,有什么事医院都会先联系我的,你们回去吧。等她转回普通病房你们再来就好了。”


站起来离开之前,她又看向余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余晴,小姨谢谢你能来,也很抱歉打乱了你们的出行计划。”


她俯身,凑到余晴耳边,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也谢谢你愿意陪着庾礼这只可怜的小狗。对于赖明月曾经对你做过的事,小姨替她跟你道歉。”


余晴惊讶地侧头,没想到赖星知道这件事。


而赖星也并非意外得知,当初她们举家要前往伦敦定居,庾礼曾找过赖星求助。


赖星的生活轨迹和赖明月简直是完全相反。赖明月从小就学钢琴,学礼仪,她早早就出国留学,在国外结识庾敬,顺理成章步入婚姻殿堂。赖星在国内上学,初中差点进少管所,高中成绩吊车尾,考上大学后选的专业是电气,就业于研究所,迄今为止都孤身一人。


她一直都是庾礼仰望的人,她肆意、自由,无拘无束。但她并不经常出现在她们家中。庾礼小时候就知道妈妈和小姨的关系并不和谐,两个人只要待在一起就吵架。他听赖明月骂赖星命好,凭什么她的人生可以自己做主选自己喜欢的事做,又听赖星骂赖明月不知足和控制狂。


庾礼记得很清楚,自己七岁那年的生日会上,偷听到房间里的赖星对着赖明月说:“你的人生路径也是自己选的。在国外参加舞会的时候没觉得难受,和庾敬结婚出风头也不觉得难受,看到我却觉得难受了。老妈对你不好吗?你觉得她偏心我?她偏心我给你取名明月给我取名星?我都没好意思说她其实更偏心你,把你养成这样。现在你自己有了小孩,对他又那样差,庾礼真可怜,投胎给你做儿子。”


可怜?可怜这个词怎么会形容他呢?庾家赖家直系旁系那么多亲属,没有一个人的身份是不显赫的,庾礼从小就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吃穿用度都是昂贵的,昂贵到很多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有权才可以。


随着时间的流逝,庾礼长大,赖明月教他很多,关于他未来的事业选择,他的婚姻伴侣,他的为人处世。在这其中,庾礼首先学到一件事,那就是赖明月似乎真的不爱他,起码不像关湘那样爱他。他没得到过来自赖明月的夸赞,他的所有奖项所有第一都是他应该取得的,如果拿不到,她不甘心,她也不同意庾礼甘心。她的笑容和好脸色,也几乎只在外人面前才源源不断地送给他。


但他知道他对赖明月而言又十分重要,他是她对外人设的一部分,也仅仅只是一部分。


在遇见余晴之前,他感到无助,但更多的是麻木。十八岁出国前夕,被关在家里半个月的他最后想要再次尝试一下反抗,他找上赖星,把赖明月找上余晴的事和盘托出,想让她帮忙。


赖星却只是看着他,用一种十分怜悯的眼神看着他,问了他一句话:“你不愿意,那那天你告诉余晴了吗?”


庾礼沉默,赖星知道这就是“没有”的意思。


她和外甥并不算太亲近,在她看来,庾礼已经被赖明月养成一副外表华丽内心空虚的躯壳了,她没有当救世主的心情。但这是庾礼第一次向她求助,她当然愿意力所能及地帮一些忙,点醒这个虽然已经成年,但其实还没完全长大的外甥。


“事情已成定局,我能帮你什么呢?让你过继给我当儿子吗?”赖星这样和他说,“小礼,这件事你没有反抗的余力,从头到尾都没有,现在也不用再想挽回了。去国外后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你妈那个人我很了解,等你真的有本事了就不用怕被她控制了。”


在赖星看来,外甥是可怜的小狗,而余晴不是领养小狗的主人,也不是路过给喂火腿肠的好心人,而是另一只小狗。


一只幸福的、开朗的、乐于助人的、美好的小狗。


小狗呜咽展示疼痛,人听不懂,但另一只小狗听得懂。


小狗们彼此慰藉,彼此舔舐伤口,彼此陪伴,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