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像素点

气氛瞬间安静到窒息。


苏织和林喜纷纷一怔,滞住脚步,面面相觑地不敢说话。


天桥上,行人川流不息,桥下车水马龙,一阵鸣笛声呼啸而过。


陈文欣面无表情地瞥她们一眼,绷着脸,越过两人快步离开。


苏织和林喜仍然停在原地,她们望向陈文欣远去的背影,异口同声地问——


“她咋了?”


又同时答:“不知道啊。”


苏织推了推眼镜,十分心宽:“那刚好,咱去丫丫水果店买西瓜吧。”


“行,反正欣欣走了,”林喜当即转身往回走,“我刚才吃完饭,就想直接去买水果的,但是欣欣在,我不好意思开口。”


“就是!”


“每回咱们去买东西,她都啥也不买,直楞楞地杵在那儿,搞得人怪尴尬的,”苏织喋喋不休地吐槽,“她不管买什么都先喊叫‘太贵了’,然后就说她家水果多便宜,学校旁边水果多贵……”


“那不是废话吗——四线城市能和省会的物价比吗?她这整得我买还是不买啊?我买了她又阴阳我真有钱,那我天天做这么多作业,她啥也不干当混子,我就想买点吃的犒劳下自己怎么了?又没花她的钱!”


“她还天天在那叫叫叫,”苏织抱着胳膊,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烦死了!”


“其实……她还老阴阳夏夏,之后夏夏都不怎么在宿舍说话了,后面几年咱宿舍氛围一直挺压抑的……”


林喜说着说着,倏地捂住嘴,惊讶扭头:“等等——你和欣欣不是闺蜜吗?天天老婆老婆地叫,我都差点以为你俩是……”


她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说。


一提此事,苏织就面色不善:“滚滚滚,我之前有男朋友的!是她非要那么叫我!她每回叫我‘老婆’我都让她改,但她还是一直喊到现在!”


“你俩都不在宿舍,就我俩在,我那动漫社也退了,我不跟她玩跟谁玩?”


苏织气得都快蹦起来了。


“唉,算了,”林喜叹息道,“她家条件好像挺不好的,之前不是给咱们说,她集训的钱都是借亲戚的吗?咱还是让让她吧……”


被推了一摊作业在身上没做完的苏织,听后更加抓狂:“她家没钱学什么画画啊!谁逼她学了?有人来让让我吗?”


“她天天出去学英语不做作业,最后都是老子做,那我也要考六级啊!她知道我也报名了,还天天拿备考六级当借口,气得老子下午直接弃考了!”


“刚刚我一直没主动搭理她,她居然丝毫没发现我生气了?这陈文欣反倒还先跳脚上了。自己情商低不会来事、脑子又笨怪谁啊!”


“简直是倒反天罡,真气死我了!气得我这个月大姨妈都没来!”


林喜下着楼梯,见室友气得脖子都通红,连忙安慰地拍拍她:“再忍忍吧,反正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苏织:“给巨婴当了三年妈,真受够了!她不是说,她寒假耳鸣住了好久的院吗?最好她大四也别来了,既然身体不好,那就在家修养吧!别回学校霍霍我们!”


林喜:“好啦好啦,一会儿回宿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


秦见夏本想把父母送到高铁站,但他俩执意不让她送,说反正一个小时地铁也是坐着,手上又没拿东西,不需要她送。


她只好把他们送进南门地铁站,然后乘着晚风独自往充电桩走。


夜晚这个时候的南门相当热闹,有成群结队一起乐跑的,也有小情侣们和学生们谈笑着出门聚餐。


每到此刻,秦见夏都感觉很孤独。


她的大学生活,根本不像电视剧里那样。


大学前的朋友都在异地,大学同学又很少有互相玩得来的,室友还分崩离析,连吃火锅都找不到搭子一起去。


甚至,整整三年都是异性绝缘体……


秦见夏无语问苍天——难道她真的要注定寡一辈子吗?


“吱悠——”


右侧忽然传来一道自动门开启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又是那人工智能学院的高级门……


每次她来充电桩,都莫名其妙地被旁边的大门感应到,一点也不智能。


不过比她们艺术学院好多了……


Ai学院一楼大厅的顶灯,比整栋艺术楼的都亮。她们那层的天花板都掉了几块,三年了也没人来修。


别的学院都装上感应门了,她们教室里的木凳子散架好几个,甚至没人给换新,为数不多的好凳子,还天天被别的班同学偷,真是羡慕不来。


就那破凳子,已经勾坏她六条裤子了!


甚至不能称之为凳子。


因为每个木凳,都是用五块粗糙的木板拼成的,钉子都没完全砸进去。


秦见夏合理怀疑,那些是学长学姐们的手工课作业,被学院废物利用了。


去年她实在担心自己的屁股会被那些钉子扎烂,忍痛花费四十大洋,买了个带靠背的椅子放到教室,才总算实现屁股和裤子自由。


学校挖人工湖和建食堂电梯的经费,能给整个艺术楼换凳子了吧……


秦见夏盯着旁边金碧辉煌的Ai学院,叹息一声,开始寻找自己的小电驴。


夜色朦胧,Ai学院后门又没有路灯,分辨不出哪辆是她的电动车。


她开着手电筒找了一圈,最终在棚子外面找到了自己的电驴——充电器果然早就被人拔了。


秦见夏将车钥匙插|进|去,一拧,屏幕上显示没充满。


“靠!”


她在学校里充电,就没充满过。


也不知道网上都是谁在说大学生素质高啊?


A大还是211呢,结果每次充电都被随便拔,二十块钱的外卖被偷过两次,小组作业也碰不到什么好人。


有种所有倒霉事都被她一个人碰上了的感觉……


换做其他同学,或许会拍照挂表白墙发泄一通。但秦见夏比较窝囊,她愤怒地跨上车,油门一拧就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一定勤快点,去校外充电。


时间还早,秦见夏不想这么快回宿舍,于是慢悠悠地驱车,选择一条人少的小路往回骑。


从南体育场沿着食堂后面一直骑到道路尽头,晚风吹拂,耳机里放着林宥嘉的《想自由》。


橘黄色的路灯,将地面分割成冷暖相接的色调,偶尔遇到色相不明的树荫。


弯月悬在天边,零星路过几名正在乐跑的同学,他们手机里,提醒公里数的机械女音忽远忽近。


秦见夏低低地哼着曲调,享受来之不易的静谧。


“我不舍得,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门把手拧动,宿舍内的喧哗声渐渐泻出,秦见夏默默将耳机音量调高,一言不发地进门换上拖鞋。


陈文欣依旧和苏织旁若无人地聊得火热,林喜仍然塞着有线耳机,在追最近很火的综艺。


下午和父母的短暂相处,美好得像一场无痕美梦。


秦见夏路过林喜身后,发现那个综艺她也在追,本想开口和她聊两句,又觉得在这么吵闹的环境下,她们大概还得像从前那样,大声说话双方才能听清。


而且会打断室友看综艺的兴致,她便没了开口的欲望。


陈文欣震耳欲聋的嗓门,穿透秦见夏价值不菲的降噪耳机,吵得她头晕目眩。


她不由得在心里琢磨,看来陈文欣的耳鸣症的确严重,音量真是越来越大了。


秦见夏忍无可忍,抱起电脑和画本离开。


在阖上宿舍门前,最后打量一眼陈文欣——


她反跪在她那吱吱作响的廉价折叠椅上,一身洗到发白但干净整洁的睡衣,衬得皮肤像牛奶一样白。


她的头发也洗得很勤,几乎没有油头的时候。


陈文欣双手扒着靠背,姿态略微紧绷,却与苏织聊得神采飞扬、面色红润,显得那对双眼皮大眼睛更加明亮。


哪还有在外拘谨自卑的模样?


秦见夏愈发觉得,人这种生物实在复杂,还是少揣摩比较好。


头脑越简单,生活越快乐。


“啪——”


一道关门声后。


陈文欣收回滴溜溜转的眼珠子,脑中掠过秦见夏离开时面无表情的神态,认为自己扳回一局。


苏织瞧着二郎腿,视线穿透厚镜片,下意识瞥她一眼。


她整日看陈文欣这种上不得台面、又小动作不断的神色,看惯了,与她的另外两个室友一样,对陈文欣的内心想法一无所知。


况且——也不会有人想到,大学生还会蠢到干出小学生的排外举动。


即便偶尔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也很快自我否定了。


人应该……不至于愚笨和幼稚到如此地步。


苏织只当陈文欣是又在打她steam家庭账号的主意,实则内心烦躁至极,只想快点转移话题,别再聊游戏了。


成年后,其实大部分人都只专注自己。


别人的事,只要不影响到自身,基本都会选择视而不见,明哲保身。


对于正常人类而言,赶路要紧。


秦见夏像往常那样,抱着东西来到一楼大厅,路过自动售卖机,打算买瓶九毛钱的冰露,但便宜矿泉水历来是抢手货,晚上只剩可乐和魔爪。


她选择冰镇可乐,扫码支付,大包小包地坐到阅读区,打开电脑。


面前的宿舍闸机不断开合,形形色色的学生们进来又出去,枚园宿舍楼的玻璃门外,仍旧有情侣站在台阶下,映着昏黄的路灯,交颈拥吻、依依不舍。


耳边传来打电话声、吹风机声、洗衣机声、宿管阿姨的乡音聊天声、大一学妹们在旁边做小组作业时的谈论声。


冰镇汽水的塑料瓶外,渐渐渗出白雾,接连不断的小气泡,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像素点,试图冲破褐色的液面。


“呲”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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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见夏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冰汽水,享受从喉咙顺着食道直达胃腔的凉爽,似乎这样能驱散不少暑气。


她放下汽水,瞧向来来往往的学生,忽觉,大学时光好像就在这日复一日忙碌的脚步中,匆匆掠过了。


徒留杂乱的电脑桌面上,一堆改了又改、以无数“123”、“abc”和日期命名的jpg、png、doc和pdf文件。


作业反倒变成时间流逝的证据。


秦见夏放空片刻,任由自己思考人生,然后才拿起她中学时代的画本。


这个画本是她在初中对面的晨光文具店,好不容易攒够积分后,央求妈妈领她去兑换的素描本。


天蓝色硬封皮的线圈画本,上下翻页,价值六块钱,封面是晋海的东方明珠。


那也是一个夏天,她当即选择它作为自己的画本,因为她想考去晋海。


她曾在这个本子里,留下许多灵感和创作,直到高二结束去画室集训,忘记将它带到杭城。


之后它就一直被遗落在书柜最顶端,落了一年又一年的灰。


秦见夏将画本翻开,扉页用钢笔写着规整却稚嫩的一行墨蓝色字迹——


“秦见夏,你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仔细辨别一番,才认出是自己的字迹。


她总觉得,她的字体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变化,一直是小学生体。


但当从前的痕迹,真真切切地浮现在面前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已经变了这么多。


她十四岁许下的、一定要实现的,是什么梦想来着?


怎么记不得了?


当设计师吗。


秦见夏疑惑地往后翻。


第一页是她画的那时很流行的动漫人物,没什么线条变化,像写字那样敦实地画了一整页,甚至在纸张背面,还能触摸到深深的痕迹。


她边翻边笑,翻到高中时,才出现自己创作过的一些零散的人物和道具设定。


这些构想很幼稚,但也充斥着没被应试教育荼毒过的、最本真的设计。


正如毕加索晚年开始模仿儿童作画。


秦见夏触摸着那些笔迹,她想,或许这才是设计。


现在的她,做设计前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参考、找可商用字体,去无版权纠纷的设计网站检索自己需要的素材。


然后将这些部件,按照书本上教的黄金比例和平面构成的方法,不断排列组合、调整大小宽窄,拼凑出一套标准化但甲方满意的“作品”。


要问她自己满意吗?


其实,她早就感觉不到什么叫满意了。


能过稿就是万事大吉。


她的想象力,早在真正叩开美术大门的那一刻就消失殆尽。


如今只需要将甲方的需求可视化,当一个恪尽职守的设计工具,如此便好。


这才是社会需要的“设计师”。


年轻艺术家们终其一生追求“拉斐尔”,却又在历尽千帆后,才意识到印象主义的难能可贵,于是纷纷选择成为下一个“毕加索”。


眼前这些充满朴实情绪与想象力的“草稿”,却是二十一岁经过系统学习后的秦见夏,此时最需要的、能形成个人风格的——“作品”。


它们的本质不是商品,是独属于她一人的“设计作品”。


秦见夏顿时灵感泉涌。


她迅速将一张张稿件用手机扫描下来,全部Airdrop到电脑上。


她打算“抄袭”十六岁的秦见夏,以这些手稿作为草图和灵感来源,设计新的角色。


正好可以放进她的作品集里,以后不管是找实习也好,还是后期工作升学也好,总归能派上用场。


秦见夏一共导出四十七张图片,按照她的习惯,通常会将每张素材以关键词命名,然后放进相应类型的文件夹里,方便作图时索引。


但……


计划是这样,实则后期素材多到没时间整理,不然也不会出现无数个“123、abc、ABC”命名的文件,赶ddl实在来不及就手忙脚乱地再去网站下载一遍。


连赵霞都吐槽她的电脑桌面乱成一锅粥。


今晚倒是比较闲,秦见夏打算边摸鱼边干分类的活,刚好可以开始构思第一个角色。


这种枯燥且不需要动太多脑子的工作,很适合听歌或者分屏边看视频边干。


然而歌单早已听腻,她打开safari,来回切换几个网页,最终选择打开jichoo的直播间。


LoL直播已经对她没多大吸引力,不需要动脑子跟着看。


主播本人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不吵不闹,很适合当背景音的一款直播间。


宿舍大厅的校园网比教室慢多了,秦见夏加载许久,久到以为自己欠费了,才打开直播间。


画面弹出来时,眼前兀地一亮——


jichoo居然剪头发了!


他看起来年轻许多,比男大学生还像男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