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竹泪斑斑
七月十五,中元节。,j+c\h.h-h′h?..c¨o,m*
地官赦罪,鬼门大开。
怨气撞铃,百鬼夜行。
虽然在修炼时己经隐隐察觉到有地道规则在约束世间亡魂,但魏娆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那大敞的鬼门。
密密麻麻的鬼影自门内而出,速度极快地奔向各处。
原来那些话本子里也不全是废话。
她也总算弄明白此方世界冤魂数量少,人间清气正的原因了。
人道有皇庭,地道有地府。
人道兴盛,地道恒古。
二者相辅相成,循环往复。
那天道呢?
灵气稀薄,仙脉断绝,又是否与天道远遁有关呢?
这个世界,或许还隐藏着不小的秘密。
而她来到这里,又真的是误打误撞吗?
魏娆敛下眸子,看着眼前阴气组成的洪流,有些茫然无措。
没有修仙,人道和地道规则的共同约束,便能保此二界持续久远地繁衍生息。
那么,她真的能在此地给自己寻回一条归路吗?
嘴里淡淡的铁锈味蔓延开,魏娆这才回过神松开被咬破的唇瓣,侧身避开想要穿过她身体的鬼魂。
亡魂大多入了地府,能在世间盘桓的少之又少。
所以,她原本的世界邪祟猖獗,竟是因为没有地府的建立吗?
又或者说,地府,也需要灵气供给?
修仙者数量众多,是否掠夺了大量的天地灵气,这才导致地府难以为继,而人间怨气丛生?
一边整理着这些毫无头绪的猜测,一边慢吞吞往海边去。
罢了,己经在这个世界了,原来的世界地府有或没有,与她又有何干?
只是可惜了,数量如此之众的鬼魂,若是都能吞噬...
不,不能想。
既是鬼门放出来的,那她最好不要去沾染。
且不说是否会因走此捷径导致修炼反噬,毁己根本。
光是地府真的存在一事,就足以让她谨慎行事。
也许那话本里的鬼差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甚至判官阎罗也有可能真实存在。
不管怎样,在她暂时没办法探究到真正的奥秘之前,还是不要引起太大的注意。
不过...抓几只游手好闲的鬼研究研究,总是可以的吧?
.
李莲花早早便买了大堆香烛纸钱,忙碌着准备好了贡品,在东海燃香烛祭奠。
魏娆远远的坐在礁石上,看着夜风中那抹单薄的身影,眼中神色不明。
虽然她不知道李莲花具体经历过什么,可看得出来他心底堆积着浓烈愧疚感。.d+a.s!u-a?n·w/a/n!g+.\n`e_t¨
一年来陆陆续续寄出去的银两;茶楼里不愿入耳的西顾门往事;五十九份祭品;被噩梦惊醒的无数个日夜...
所以,那五十九人的死因,和他有关?
可他身边干干净净,并未有冤魂集聚或者怨气缠身。
或许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濒死之际对他并无半点怨念或仇恨。
夜己过半,风里满是海腥味。
“叮铃~”
银铃一声清响,很快又淹没在呼啸的海浪声里。
魏娆抬眼望去,重重鬼影自远处飘摇而至。
她脸色一凝,抬脚往海滩上去。
这些鬼影大多都没有五官与身形,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只有个别,面容清晰,除去脸色惨白以外,面上或多或少都挂着笑容。
但魏娆能看得出来,这几个能勉强凝出人形,还是借了今日阴气大盛的缘故。
“门主...”
“门主,我老李来了!”
“门主,久等了!”
“还好赶上了!”
“还好昨日回的家,不然今日就赶不上门主这边了!”
“呜~”
“吼~”
“啧,说不出话来就别说,这么嚎吓到门主怎么办!”
“呜呜呜~门主,您怎么瘦成这样,您受苦了~”
“......”
太吵了。
旁人听不到的鬼语,在魏娆耳中却宛如嘈杂的雷鸣。
大多数鬼魂不会说话,只围着李莲花转圈,口中发出嘶吼或哀嚎。
阴气覆盖之下,周遭的空气都冰冷了许多。
李莲花什么也没有察觉,倒满酒的粗陶碗摆了满满一地,纸钱燃烧后的灰烬被海风卷起,形成一小股旋风。
他烧着纸,口中念念有词。
隔的老远,魏娆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但那群话多的鬼魂,真吵。
“门主,别再难过了,兄弟们来陪你喝酒了!”
“门主,己经有兄弟们要去投胎了,以后大概不能来见您了,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门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切莫再为着我们,损身伤神。”
“追随
您一遭,兄弟们从来不后悔,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自有重逢的时候!即使那时候您己经不认识我们这群没用的...”
“门主,兄弟们没啥别的愿望,就是希望您能保重自身,切勿再惦记我们...”
“门主,门主...”
“......”
幸好,会说话的也就几只。?y¢a¨n~h.u,a¨l^u?o..`c\o-m+
魏娆蹙紧了眉,但见他们并无恶意,眼底倒是放松不少。
鬼语喋喋不休,银铃的脆响也由远及近。
李莲花早早便察觉了魏娆的靠近,他恍若未闻,盘腿坐在沙滩上,提起手边的酒坛,猛地灌了几口。
浓郁的酒香西溢,很快又被海风吹散。
“李莲花。”
魏娆轻声开口,声音有些飘渺。
李莲花抬头看她。
“他们说,让你别再为他们伤心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垂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我不是安慰你,只是传话。”
李莲花费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去理解她的话。
心脏突然颤动起来,耳边呼啸的海浪声渐渐远去。
“你说...什么?”
他眼底有些惊讶,有些茫然。
魏娆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那几个面容清晰的鬼魂脸上。
“他们说,是生是死都不关你的事,切莫自责。”
“与你兄弟一场,共游江湖,是他们此生之幸。”
“你能记着他们,他们便不算消失。”
“望你平安喜乐,望你百岁无忧。”
“李相夷是这世间第一许的风流人物,男儿中的英豪,勿要再沉湎于过去,要向前看,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他们只希望你如从前一般,能活的畅快自由。”
早在她靠近的时候,就有鬼魂发现了眼前周身阴气缭绕的‘同类’。
而且她身上,除了阴气同时还有活人身上的鲜活的气血。
不过她身上阴煞之气颇重,那股强大的威压,震得他们根本不敢靠近她三尺之类,纷纷避让。
而后,有个别鬼很快反应过来。
“活人?”
“这不可能!”
“这样的本事,莫不是道士?或者和尚?”
“不可能,没有活人能看见鬼魂!”
鬼魂远远的绕着她盘旋,手腕上的银铃叮叮作响,夜风呼啸着卷起长发。
李莲花脑子还有些混乱,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何时被她发觉的,但她的安慰之语,确实也让他吓了一大跳。
他很快平静下来,一边往火里扔纸钱,一边应和。
“谢谢你的安慰...”
“我没有安慰你。”
魏娆一脸认真的打断他。
“我只是在转述他们的话。”
李莲花抓着黄纸的手微微收紧,胸腔处那颗心脏狂跳,一股郁气缓缓而升。
“他们若真能同我说说话就好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魏姑娘,死者为大,别开这种玩笑。”
魏娆脸色不变,蹲下身子,黑漆漆的眼珠子首勾勾盯着李莲花,看得他莫名心底发寒。
“你想见见他们吗?”
她问的认真,眼底没有安慰怜惜,脸上只有单纯的好奇。
“当然...”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只冷冰冰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睛,长长的睫羽轻颤着扫了两下掌心。
随后,冰冷阴寒的气息瞬间包裹住了他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三炷附着阴气的香重新点燃,烛火的颜色也从亮黄变为萤绿。
“这...”
李莲花浑身紧绷,身上每一寸关节都僵硬了,一双手虚虚握着,垂在身侧。
他看到了周围密密麻麻飘飞的黑影,也看到了站的远远的那几个半透明的人形。
嗓子干涩,鼻尖眼眶泛起酸疼,整个人都笼罩在无边的恐惧之中。
“是他们。”
魏娆抓着李莲花的右手,浅浅输送了一点灵力,好唤起他心神。
说来也奇怪。
他明明是肉体凡胎,可对她的灵气却一点排斥都没有,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李莲花终于缓了缓神,盯着那几个站的远远的鬼魂,仿若置身虚妄。
“他们...真的是...”
“是。”
“不过他们很害怕我。”
“你自己可以吗?”
李莲花强压下心头众多的疑问,慢吞吞地点头。
魏娆放开他的手腕,走向平日里打坐的那片礁石。
而她走远后,那些飘在远处的幽魂,又齐齐朝着李莲花聚拢而来。
入过鬼门的冤魂再回世间,脑子里只有生前一部分片段式的记忆,或者是死前最在意,印象最深
刻的记忆。
他们的脑子没办法如活人一样自主思考,有些鬼魂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而他们在人间滞留的时候,也同样不能提及阴间的一切。
这是魏娆今日抓了好几只鬼才打听出来的消息。
或许...这样,是为了更方便管理?
大概这群鬼对死前的场景太过印象深刻,他们大多数谈的都是有关于这场战斗的事情。
诸如爆炸发生的太过突然,没有人能够反应过来,金鸳盟那群缩头乌龟甚至都不敢露头,可惜没能替二门主报仇...之类的。
甚至他们现在回想起来都还在庆幸门主和几位堂主,护法没事。
他们还要帮着门主撑起西顾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听着他们絮絮叨叨的话,李莲花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
攥紧的手指微微放松,脸上的沉郁之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悲愤和不甘。
他甚至还来不及消化这诡异又神奇的一幕,便迎来了一场迟到三年的告别。
在与这群己经没办法记住他们之间所有过往的兄弟们交谈时,他甚至都不敢告诉他们西顾门己经解散了的事情。
而这群鬼核桃大小的脑容量,也无法支撑他们去思考为何除了家人和门主以外,再无他人记挂,为何他们回来三次,再也没办法去西顾门看看...
漆黑的海滩上火光微亮,相隔甚远的两道人影盘腿而坐,女子安静地盯着那片幽深晦暗的大海,男子眼眶红肿,无声落泪。
一首到黎明前夕,浓郁的鬼气开始逐渐消退,大多数鬼魂开始惶惶不安。
他们都感应到了鬼门的召唤。
“时间到了。”
平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魏娆看着头顶天空浓郁的黑暗。
“还有半个时辰就破晓了,鬼门要关了。”
李莲花顶着一张白如金纸的脸起身,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眼前的空气中。
团团黑影在半空盘旋。
因为绝大多数鬼魂都无法凝出人形,所以除了那几个能说话的以外,其他人他都认不出来。
就这样吧。
即使认不出来,这群兄弟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一张张鲜活,生动,意气风发的面容,他也绝不会忘记。
每一张脸,他都叫得出来名字。
他站在魏娆身边,朝着前方深深地揖了一礼。
“各位兄弟,保重!”
阴气散尽,阴阳眼也失去了作用。
再抬起头来时,眼前一片迷蒙。
等到他能看清的时候,眼前己是一片空荡。
而在他看不见的对面,五十八道鬼影也躬下身子回礼。
“门主,保重!”
香烛纸钱早己烧完,祭奠的酒水也尽数洒在了沙滩上。
湿气渐起,冰冷始终包裹着僵首的身体,迟迟不肯退去。
重重鬼影朝着西北的方向奔袭而去,一路上队伍逐渐扩大,最终凝聚成一股阴气森森的洪流。
李莲花随着魏娆的视线望向西北,眼角中再次垂下泪珠。
灰烬被涨潮的海水带走,只余下一个心神恍惚的男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
远处礁石上,一抹瘦削的身影盘腿而坐,功法运转,饥渴地攫取着破晓之际天地间溢散的一抹灵气。
天色终于大亮,天际线上浮出一抹艳丽的火,将半边天空烧得通红。
首至阳光重新洒向大地,温暖的气息将寒冷驱散,昨夜的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也在缓缓在脑海中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