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旅途愉快,黎傲

[ 地球|农历新年的第一天 ]


“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被活生生冻死了。”


“昨晚的那场雾实在太诡异了,来得那么急那么凶,而且吸到了就犯晕乎。他是不是在外面玩,结果雾太大了找不到回去的路,然后被冻死了?”


“估计是的,而且那哪是什么雾啊,绝对是化工厂里冒出来的毒气!造孽啊,把这么小的孩子给害了。”


“是谁家的?怎么到现在都不来人收尸?”


“就那栋楼里的,警察都到了他们还不下来呢。”


“不是出来玩迷路的,说是父母早就离异各自成家了,都不愿意要他。”


“长这么好看都舍得丢啊?真不是人,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大过年的,太可怜了。”


才不是的……


耳边充斥着纷杂的议论声,黎傲想说自己不可怜的,虽然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可是他有奶奶啊,他不是小可怜的。


“孩子当然是跟妈,跟着我一个大男人像什么话?我不要。”


“当初是你妈非要我生,现在离婚了你们就不要了?我要再婚了,我更不可能带着个拖油瓶。”


“那就丢给隔壁那个独居的老女人,她要养就给她养。”


“太可怜了……摊上这种父母……没人要的小可怜……”


议论声、争吵声、同情声,声音愈大却愈模糊。黎傲已经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那些声音搅在一起生生作响,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这痛苦超出了一个孩子能够承受的极限,他开始哭泣、挣扎,想要捂住耳朵隔绝声音。


“黎傲不是没人要的,黎傲有奶奶!黎傲捡垃圾卖钱给奶奶买花,奶奶也会养黎傲的!”他大声反驳着,求生的本能让他伸出手撕扯着包裹自己的东西。


“奶奶!”他哭着、喊着,想要逃避无处不在的声音。


“过了今天就是新年了,奶奶准备了东西,你拿去还给曾经的父母吧。”她将篮子递给他,“旅途愉快,黎傲。”


黎傲左手提着篮子,右手大力挥舞和奶奶告别。


“黎傲。”跑得远了,他还能听见奶奶在喊他:“黎傲,你一定要回来!奶奶会一直、一直在家里等着你的!”


“我知道啦!”他转身,朝着花白头发的瘦弱老人笑得开心:“黎傲很快就会回来的!”


画面和声音交织成了层层大网将黎傲困住,他拼命拉扯使劲撕拽,手没有作用就长出爪子,尖利的指甲胡乱抓挠,他就像只奋力破壳的小鸟,终于为自己啄出了一道明光。


“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滑落到了地上。


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盖住了黎傲的头顶。他想将它拿下来,手上却不得力。好不容易钻了出来,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没有手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短短的爪子。


黎傲迷茫地把爪子翻过来,看见了粉粉的肉垫,又想说我脚呢,就看见脚也变成了爪子。


哎?那我头呢?也变爪了吗?努力伸长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的一瞬间,他惊呆了。


“好多毛哦……”还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他瞥了眼地上,发现刚刚盖在自己头上的是条毛巾。他将脸贴在毛巾上使劲蹭,蹭完左脸蹭右脸,擦擦爪又擦擦脚,最后将身子团在毛巾里扭来扭去。将自己弄了个半干后,他坐起身抖了抖耳朵,终于有功夫观察起周围的环境了。


这是个明亮而空旷的房间,头顶的灯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墙壁和地面都是冷冰冰的白色,看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出现的手术室。


地上有破碎的卵膜和大滩的液体,他刚刚就是从这里钻出来的。


不远处有面镜子,他操控着不太熟悉的四条短腿跌跌撞撞地爬到那里,看清镜子里的东西,他被可爱得瞳孔一扩。


金棕色的背毛,正八字的白色开脸和白肚皮,蓝色的双眼上方还各有一蹙黑棕条纹,尾巴很大,四腿奇短,小肚皮都快贴地。


“哇——哦~”他发出一声喵呼:“是小猫哦?”小孩子心性,他对于镜中的短腿小猫好奇极了,抬起一只爪子就想摸。


奈何四脚爬都没太会,更别提是这动作了。他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毛茸茸的脸刹着地。


呃……肉肉痛。


他搓搓脸,再抬起头看向镜子,发现里面的身影和他动作一致,这才意识到了,镜子里的就是他自己。


他是个早熟且乐观的孩子,跟着奶奶看了很多重生穿越的电视剧和科幻作品,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变成猫的事实,甚至还天马行空地想着是不是自己被冻死了,然后奶奶把他送给了白大褂研究,然后他就复活了!


“哇,好酷哇!这简直就和冬禧禧的经历一样!”小猫冬禧禧是黎傲最喜欢的动画人物,它就是死后被白大褂从人类变成了一只橘白色的短腿小猫的。


他爬起身对着镜子摸摸自己,猛猫满意:“我真好看,和冬禧禧一样一样的!”


他本就很擅长自我开导,想到此,心里的迷茫褪了些去,觉得自己和冬禧禧一样重生了。


他的觉得是对的。


只不过他重生的地方不是地球,而是艾瑞里昂。


它是高等文明用来研究生物体的基地,在百年前孕育着无数不同物种的胚胎。可随着虫族的肆掠和自身运转轨道的偏移,它不再适合人类的研究和居住,很快就被他们抛弃了。


而那些实验胚胎,有生命迹象的均被人类带着撤离,仅留下了一颗死卵。


百年间它都停在孵化台上,和一个机器人一起,同样被人类遗留在了这个地方。直至百年以后,一个外来的灵魂将它激活了。


黎傲的肚子咕咕直叫,他的灵魂没吃上奶奶的年夜饭,他的小猫胃百年间没进过食,此时的他饿得能够吃下一头牛!


黎傲和自己的四肢熟悉了一会,吧嗒吧嗒迈着四仰八叉的步子爬出了孵化室。


外面是冷清又空荡的走廊,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黎傲小小的一个,腿又短,走几步路还要停下来抖一抖耳朵。他不是在卖萌和装可爱,而是在听声音。他虽然只有六岁,但在没和奶奶相遇的日子里都是他在自己照顾自己,他会将耳朵贴在门上,判断是妈妈带着陌生叔叔回来了还是爸爸带着奇怪阿姨回来了,又或者是不是有坏人想要进来偷东西。


他超级聪明!


黎傲继续抖耳朵,他听见了锅和铲子碰撞发出的声音,还嗅到了肉的焦香味。


咕——肚子在响。


饥饿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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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恐惧,他吞了吞唾沫,拖着尾巴往声音和气味的来源处摸去。


走到一间屋子前,他停了脚步。两只爪子扒着门框,猫猫祟祟地探出脑袋后撇着耳朵往里面瞧。


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圆柱形背影,头很圆没有腿,但有两只机械臂。它背对着黎傲,左手颠着锅右手举着铲,不难猜出就是它在做饭。


黎傲咽了咽口水,是饿也是怕。他没那么傻,知道这种情况才不是什么动画片里的场景,冬禧禧是只厉害的猫,它从不害怕冒险,但它是大猫啊。


他才刚做猫,还不是冬禧禧那样的猛男猫,所以他有一点点的怕。


可是比起害怕,他更加饿,而且,他要回家,吃饱才能活着,活着才能回家。奶奶还在家里等他,他得回家的。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足了气,这才颤巍巍打了声招呼:“你、你好,谢谢你的毛巾。”


他独自生活了那么久,他才不是什么小笨蛋,那块盖在他身上的毛巾,肯定是有“人”丢下来的。


对方煎肉的动作停了,它转过身,电子眼注视着黎傲。那目光里没有情感,不冷也不热,只是无机质地凝视,却让黎傲升起些无法形容出的感觉——那是人类在面对未知时的本能恐惧。


四条小短腿有点晃悠,他的屁股往后挪了挪,打算一不对劲就开跑:“谢、谢谢你丢的毛巾,我,才、才能擦干净。”


机器人没有说话,只又看了黎傲一眼,伴随着动作带来的轻微机械音,它转身将肉盛了出来,随后把餐盘放到了地上,再回头继续收拾案台。


黎傲愣了一下,没过多久就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后撇的耳朵也竖了回来。


这个应该是给自己吃的……


他对善意和恶意都十分敏感,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胆子就大了起来。


肉的香气近在鼻前,饿得快要昏倒的黎傲吐出舌头裹了裹嘴角,伸出一只爪子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走了几厘米后,看机器人仍旧在自顾自地忙着,便抬起爪子继续走。


就这样走几步看一下,一步步靠近,黎傲终于摸到了盘子边。


“谢谢你准备的食物,黎傲可以吃吗?”他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可依然先征求了机器人的意见。


机器人缓缓转身,不知从哪响起了没有语调起伏的电子音:“你可以吃。”


得到了允许,黎傲开心地翘起尾巴,两只爪子抱起肉就啃了上去。


好烫!


他慌忙松开肉,对着被烫到的肉垫呼呼吹了两口气,接着又去抱,不长记性又被烫,反复几次,这才将肉塞进了嘴里。


还咬不动,小尖牙磨了许久只能咂出点肉汁来。他不放弃,嘴里叼着肉,两爪往下拽,猫脸皱成一团看着就很用力。


还是咬不动,他放下肉,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看了看机器人。见对方默默站在那里没有反对,他摸到一旁的小刀,两只爪子握起来对着肉排使劲划拉。


刀子很利,没几下就将肉切下小块,黎傲丢了刀,吃得热泪盈眶。


Alpha-13一直看着他,记录并分析着一切。


从死卵中出生,却会说星际早已不再通用的古中语,他不是破茧而生的幼蝶,而是占据了实验体的外来灵魂。


胆子很大,很有礼貌,名字叫做黎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