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蛇阵
与蛇有关的女人，不该像花王尤滴那样，妩媚神秘，笑里藏刀，眼波流转间定下无穷毒计？
了解蛇类的人却知道，蛇是相当孤僻的生灵，极少主动攻击人。
不同于猛兽有时要猎食人类果腹，蟒之外的蛇类，袭击人类只是被惊扰后的自卫。
它们身上斑斓艳丽的花纹，实是提醒人类，自己并不好惹。
受惊时，它们一般会先昂起头，嘶嘶吐信，威慑对方。只有迫不得已，才会动用尖利的毒牙。
齐洛语也是个性格孤僻、特立独行的女子。
她的骨相相当鲜明，颧骨略高，下颌尖窄，琼鼻线条凌厉，美得张扬富于攻击性，犹如盛夏正午浓艳灼人的蔷薇。白得近乎透光的肌肤，却令她气质异常清冷，完美契合生人勿近的性情。
她继承了父亲的智谋，却对争权夺利全无兴趣，也不愿无故害任何人。
只不过，寇谦之对齐洛语如同半个父亲，她对朱温有充足的复仇理由。
齐洛语深通蛇类的习性，竹笛信口而吹，撩动出它们的攻击欲望。
过山风这些蛇虽有剧毒，平日里大多胆小。
但当齐洛语的笛音落下，它们顿时被激发出凶性，忘死猛扑而来，在黑暗中为朱温织出一张死亡之网。
朱温心下，对齐克让和寇谦之这类人，实有敬重之心。
也知道身为齐克让之女，齐洛语绝非尤滴、高彦这样的心性恶毒之辈。
生死对决中，却没本质区别。
对方都想让他死。
大夏龙雀宝刀如赤练横空，连施七下杀手，刀刀斩向齐洛语要害。
有限空间内，面对群蛇极为不利，一不小心被咬上一口，便有性命之忧。
朱温只能全力施为，瞧能不能将齐洛语迅速格杀或是制住，结束她对群蛇的控制。
他听得分明，虽然用剑时齐洛语没法再吹笛，左手却不时在剑身上弹指叩击，弹铗作声，分明是以此引动已经被激起凶性的蛇群。
这些密匝匝乱纷纷的蛇群，进退之间隐有秩序，竟有几分排兵布阵的味道。
传奇故事里，诸葛武侯布下八卦阵，入阵之兵，但见愁云惨淡，不辨方向，任你盖世猛将，百战精兵，也要困死其中。
这当然是夸饰之语，说得阵中战士不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倒像是一团团的妖雾。
实战中，凭借阵势协调变化，消解陷阵猛将的冲势，用一群弱兵困杀突入进来的猛将及其麾下精锐，却是常见做法。
以朱温的身手，斩杀几条蛇轻而易举，但它们一拥而上，就要略感棘手。若群蛇还依阵势而行，对抗起来就会越发吃力。
齐洛语并不硬接朱温的招式。
她身形流转，在十丈见方的岩洞当中快速漂移起来，说不出地矢矫灵动。
女子身法常比男子更加轻捷，在有限的空间内，齐洛语辗转腾挪，倏忽往来，莫知其方，往往刀剑相交，便借着朱温的刀劲飞退而去。
朱温想要追击，又要提防洞中纷然舞动的群蛇。这些蛇被齐洛语控制，齐洛语丝毫不用担心自己受到伤害。
如若朱温想要从入口处出去，因为下来的地方是个陡坡，朱温沿坡向上，后背必定露出破绽，齐洛语有群蛇相助，很容易抓到空隙。
这样的困局下，朱温既需谨慎之极，又得有足够的凌厉。
群蛇并非盲目地对他发起进攻，面对刀锋也会避退，钻疾如电。
朱温冲杀之间，已斩断了十多条长蛇，蛇血腥气扑鼻。
它们并不显得恐惧，依然忠实地服从着齐洛语的号令，没有一条蛇从洞里逃出去。
被斩下的蛇头有时还能一跃而起，向朱温扑面咬来。
若非朱温身手机敏，一刀将蛇头拍飞，怕已被其咬中。
激战的体力消耗，令朱温开始低声喘息，汗水从额头涔涔滚落。
齐洛语正飘飞至洞角，如雪白衣端正济楚，神情清冷从容。
由于有群蛇协助她作战，齐洛语的体力消耗比朱温小得多。
朱温心志坚韧，对决中常凭借强大的意志，以耐力取胜。
今次与齐洛语相斗，耗不起的却是他。
朱温知道，只要他多露出一些疲惫之态，群蛇就会像嗜血的鲛群一样，对他发起致命的围杀。
齐洛语神色犹如高山上不化的冰雪。
她眼中没有一点即将大仇得报的兴奋。
但她确在等待死亡降临朱温头上的那刻。
这种镇定让朱温心中烦恶，想要狠狠抽她几耳光。
他却连出口痛骂对方“毒妇”的空隙都没有。
蛇阵绵密往复的攻势，令他应接不暇。想到“鲛群”，却让朱温灵台忽然清明。
蛇群并非鲛群、狼群，它们攻击人也不是为了捕猎。
朱温放慢了步伐，而后突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
齐洛语闪身避开，令朱温一扑落空。
同时几条长蛇从洞顶飞掠而下，直扑朱温面门。
朱温挥刀劈杀，将这几条蛇全数斩断。
却似百密一疏，一个蛇头坠下之后，纵跃而起，咬中朱温左手左腕。
剧痛和麻痹的感觉，顷刻钻心而来。
朱温身形略微迟滞，又被几条蛇咬了几口。
齐洛语目光投向朱温，眼神忽然一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朱温再次移动起来，好似彗星袭月。
齐洛语面露讶色。
这过程中，朱温再次被蛇群咬中数次，他却一点不当一回事。
纵然表情渐渐僵滞，口中喘息，眼中却依然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决意。
齐洛语仍有些不解，即使朱温不顾群蛇，全力袭向她，中毒也必定影响朱温的身形灵活。
怎可能像寻常负痛受伤一样，凭着刹那的血勇，迸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与力量。
被许多种不同的蛇毒注入体内，朱温也感觉到身躯麻痹，神智开始涣散。
他随即在识海中看到了那头魔性所化的白虎。
白虎昂首怒啸，表现出百兽之王的威势。
虚幻的空间中，群蛇纷纷战栗退避。
这些蛇影，其实代表着进入朱温体内的蛇毒。
魔刀的杀性，竟为他短暂压住了蛇毒对体能的影响。
齐洛语仗剑迎击。
刷地一声，剑芒刺入了朱温的胸口。
朱温却直接迎着剑势前冲，让剑锋从自己的后背穿刺而出。齐洛语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压在自己后颈肌肤上。
随后，一只有力的左手也狠狠掐住了她的脖颈。
龙雀宝刀铿地一声坠地，朱温用右手把挂在自己肿胀左腕上的蛇头狠狠拔了下来，攥着用毒牙往齐洛语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一摁。
“现在，咱们可以谈解药的事了罢？”
由于中毒，朱温表情有些僵滞，在洞中黯淡的光芒下，却显得更加森厉可怖。
“如果我不给，宁愿和你同归于尽呢？”齐洛语昂起头，瞧着朱温眼睛道。
“你不怕我毒发身亡之前，把你玩个痛快？”
齐洛语应道：“那么，我会咬舌了断。”
“你不知道尸体也能脱光了示众吗？”
面对朱温咄咄逼人的威胁，齐洛语依然保持着镇定：“我来杀你，当然有死之觉悟。人死之后，魂魄脱体，身躯只是一具腐坏皮囊罢了，世间俗论，何足为道？”
听到这话，朱温突然怪笑起来。
“蠢女人，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那种，为了报仇可以不顾自己性命和名誉的春秋义士！”
朱温攥紧齐洛语的脖颈，死死盯着她瞳孔，低吼道：“你觉得自己没有野心，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很伟大是吗？”
“说什么死之觉悟，滑天下之大稽——其实连不择手段的觉悟也没有，更没真正考虑过后果。”
“我猜，你父亲一定没有同意，你是偷跑出来的吧！”
“有个笨蛋也和你一样，没有野心，想要按自己的活法去过，所以不会因为仇恨，而不顾自己的命。”
“她坦然接受这一点，你却沉浸在小女孩的自我感动里。”
“听好了。”朱温语气越发森冷：“这是命令。小爷给你这个一个任性妄为，只会自己感动自己的蠢女人，一次计划杀我，却不用付出性命的机会。”
“以你的身份，来做这种事。你想过，自己要是失败了被先辱后杀，尸体赤裸着示众，世人会怎么议论你父亲吗？为了给父亲的结义弟兄报仇，违抗父命，让自己身陷险境，称得上孝义吗？你谋划的时候，真的考虑过你的亲人吗？”
朱温不知道齐洛语对蛇毒有没有抗性。
即使有，自己也能把她活活扼死。
现在两人的身体紧贴，如果不看朱温掐着齐洛语脖子的手掌，和贯穿朱温右胸的利剑，这姿势甚至有些暧昧。
朱温一副高高在上样子，说出的训斥之言，没有人爱听。
在生死之间用来讨价还价，却很能抓住对方的要害。齐洛语面色数次变化，眼神转向黯然，被朱温扼着的喉咙里终于艰难吐出几个字：“我……给你解药……”
一个时辰后。
朱温坐倒在草地上，面色恢复正常。
齐洛语双手被朱温反绑在背后，默默无言。
她没有任何办法确保朱温遵守承诺，却还是为朱温解了蛇毒。
不这样，就只能同归于尽。
“把尚让治好，我放你离开。”朱温寒声道。
他估摸着齐洛语有这个能耐。
但尚让恢复过来，会强化草军的实力。尚让也是精明人，或许还能看破她的伪装。
齐洛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相信我？”
说着，朱温左右开弓，在齐洛语漂亮的脸蛋上来了四五记耳光，直接打得她吐出血来，凝脂般的肌肤上布满了通红的血印。
不管齐洛语有什么理由，想要杀自己都不能随便原谅，何况朱温还被她刺穿了胸口。
但狠狠刷她几耳光，却能让她安心，知道朱温网开一面，只揍她一顿作结，不会再拿她怎么样。
齐洛语是素有仁义之名的雪帅齐克让之女，也是田珺的朋友。加上朱温对击杀寇谦之一事，心中有憾，确实不想再杀她。
“我不知道。”齐洛语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低声道。
她的确没有足够的赴死觉悟。
所以她败了。
朱温也不觉得放过这样一个女人，能给草军带来多大麻烦。
她要是出尔反尔，离去后又纠结不休，自己再亲手杀了她就是。
何况，齐洛语大抵不是这样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