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囚徒之外
郑灵萱掀开车帘时,"同福客栈"的朱漆匾额正被晨雾浸得发虚,李小红的身影早扒在二楼窗沿,见着车影便扑下来,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扫过满地露水。
"姑娘!"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端着的参汤在廊下泼了半盏,却顾不上擦,只攥着帕子往郑灵萱腕上蹭——那是方才幻境里被青石板硌出的红痕。
顾修然跟在身后,手虚虚护着她后腰,眼尾还凝着未褪的白霜,显然是一路催马急行时被风刮的。
"先上楼。"郑灵萱按住李小红发颤的手,金瞳扫过客栈里围过来的几人:墨无痕倚着柜台擦剑,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泛着冷光;林墨正往脸上贴易容胶,半张脸白得像纸;程七的虚影悬在梁上,半透明的指尖正戳着房梁上的积灰——这残魂总爱挑最古板的位置待着。
最角落的木桌旁,苏婉儿指尖转着个青瓷药瓶,瓶身映出她冷白的脸,显然是被顾修然特意请来的。
二楼雅间的炭火烧得正旺。
郑灵萱解下外袍扔给李小红,金坠子"当啷"磕在桌上,背面"苏离"二字在火光里泛着铜锈味。
她扫过众人,喉间滚着幻境里那声"宿命的囚徒",突然笑了:"各位,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她讲幽冥先生如何用暗紫丝线编织幻境,讲苏离的名字如何被篡改,讲金坠子上百年未消的光。
讲到"苏挽秋"三个字是谎言时,墨无痕的剑"当"地磕在桌沿——他握剑的指节白得像雪,剑鞘上的云纹被攥出深深褶皱。
程七的虚影突然凝实几分,半透明的眉峰皱成川字:"归墟罗盘的残魂里,确实记过'苏离'这个名字......"
"所以他们篡改的不只是名字。"郑灵萱的指甲掐进掌心,"是想让我以为自己是替身,是容器,是困在宿命里的棋子。"她抓起金坠子,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可苏离用命换江湖生机,我郑灵萱——"她抬眼时金瞳灼灼,"偏要做破局的人。"
雅间里静得能听见炭块爆裂的轻响。
墨无痕突然按住她手背,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若你真是苏离转世......"他声音发哑,像锈住的剑刃,"归墟的轮回盘压在你命格里。
你要选继续当它的容器,还是......"他喉结滚动,"重塑归墟。"
林墨摸了摸脸上的易容胶,突然笑出声:"既是容器,不如反客为主。"他扯下半边面具,露出底下清俊的脸,"我在黑市听过,归墟之力认主不认命。
他们当你是棋子,你便借这棋子的壳,把他们的棋盘掀了。"
程七的虚影突然飘到桌心,半透明的手指点了点金坠子:"归墟本无主。
当年苏离用命镇它,如今......"他的目光扫过郑灵萱的金瞳,"或许该换个能驾驭它的人。"
苏婉儿的药瓶"啪"地磕在桌上。
众人转头时,她正盯着郑灵萱颈间的金坠子,眼尾的朱砂痣跟着颤动:"药王谷的典籍里说,归墟之力能蚀人心魄。"她声音发紧,却没像往日那样甩袖离开,反而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推过去,"这是解幻散,能防他们再下套。"
郑灵萱捏起药瓶,抬头时正撞进顾修然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掌心覆着她后颈,体温透过护腕渗进来:"我让人在城门口贴了告示。"他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就说三日后辰时,郑姑娘要去归墟遗迹举行仪式,唤醒真正的归墟意志。"
"好。"郑灵萱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腹蹭过他虎口的剑茧——那是昨夜替她挡刀时新添的。
她转向众人,金瞳里翻涌着连晨雾都掩不住的光:"三日后,归墟遗迹见。
我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命运',亲眼看看——"她捏紧金坠子,"囚徒,也能掀翻牢笼。"
此时的归墟遗迹外,密林中的枯叶突然簌簌作响。
一道面容模糊的身影从树后走出,手中归墟残片泛着幽蓝光芒。
他望着怀里的飞鸽传书,模糊的嘴角扯出个笑:"郑灵萱......你果然沉不住气。"
风卷着他的话音散进林子里,惊起一群寒鸦。
而远处客栈的二楼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映出几重交叠的人影——那是即将破局的,新的开始。
三日后辰时,归墟遗迹外的晨雾还未散尽。
郑灵萱踩着满地碎石踏上祭坛台阶,玄色斗篷被山风卷起,露出腰间金坠子——那枚刻着"苏离"的铜坠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顾修然执剑走在左侧,剑鞘与青石相碰的脆响惊飞了檐角最后一只寒鸦;墨无痕断后,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花,剑锋扫落了道旁两株带刺的野蔷薇;林墨早易容成杂役混进遗迹,此刻正蹲在残墙后往袖中塞迷烟;程七的虚影悬在郑灵萱头顶,半透明的指尖对着空气画符,归墟罗盘的残魂在他身周凝成幽蓝光带;苏婉儿捏着药瓶站在阴影里,眼尾朱砂痣被雾气洇得发红,却始终没退后半步。
"来了。"顾修然突然低喝。
他的剑"嗡"地离鞘三寸,寒芒划破晨雾——密林中传来枯枝断裂声,百余名劲装汉子从四面窜出,为首者面容模糊如蒙薄纱,手中归墟残片泛着幽蓝鬼火。
正是容天。
"郑姑娘好算计。"容天的声音像锈铁刮过石板,"用假告示引我来,倒不如说你早盼着我来?"他抬手一挥,手下立刻呈扇形包抄,刀枪在雾中划出冷光。
郑灵萱金瞳微眯。
她能感觉到脚下祭坛的震颤——那是归墟之力在地下翻涌,像头被铁链锁住的困兽。
昨夜她在客栈翻遍程七的残魂记忆,终于在罗盘碎片里寻到"心镜·归墟诀"的口诀:"以神识为镜,照见天地本相,方得驾驭混沌。"此刻她喉间泛起血腥味,那是昨夜强行引动金坠子力量留下的暗伤,但她的手指却越攥越紧——这是破局的唯一机会。"动手!"墨无痕的剑率先劈出。
玄铁剑带起的罡风卷飞了三个喽啰,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撞在石墙上,"叮"地迸出火星;林墨从残墙后跃起,脸上易容胶已被扯碎,双手各捏着包迷烟,专往人多的地方撒;苏婉儿的药瓶"唰"地打开,紫色毒雾裹着腥气扑向容天,却被他手中残片震散;程七的虚影突然凝实成实体,半透明的手掌按在祭坛基石上,归墟罗盘的纹路在地面浮现,竟将扑近的喽啰绊得踉跄。
顾修然的剑始终护着郑灵萱身侧。
他挡住两柄劈来的朴刀,反手刺中一人肩窝,转头对她道:"祭坛中心的阵眼在你脚下三寸!"郑灵萱点头,金瞳突然泛起流光——她闭眼默念口诀,神识如游丝般钻入地下。
刹那间,她看见无数暗紫丝线在泥土里穿梭,那是归墟编织的宿命网;看见苏离的魂魄在网中挣扎,鲜血将丝线染成暗红;更看见自己的命格里,有团金光正与那些丝线角力——那是她不肯屈服的意志。
"心镜开!"郑灵萱低喝。
她的金瞳骤然亮起,神识化作镜面,将地下翻涌的归墟之力照得纤毫毕现。
混乱的能量撞上镜面,竟像被梳理的乱发般安静下来。
容天手中的残片突然剧烈震颤,他模糊的面容终于裂开道缝隙,露出底下扭曲的青灰色皮肤:"不可能!
你不过是个转世容器——"
"住口!"
一声清喝打断他的话。
李小红不知何时从队伍末尾冲了出来,她素日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沾满泥污,掌心却泛着刺目金光。
那光与郑灵萱颈间的金坠子遥相呼应,竟在两人之间扯出条金色光链。
小丫鬟的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姑娘,我...我控制不住!"
郑灵萱的瞳孔骤缩。
她这才发现李小红腕间有枚淡金色印记——和她金坠子背面的纹路一模一样。
是苏离!
她突然想起幻境里那个跪在血泊中的侍女,那声"小姐快走"的哭喊。
原来李小红是苏离的贴身丫鬟转世,宿命的丝线早将她们绑在一起。
"别怕。"郑灵萱反手抓住李小红的手。
她能感觉到那丫头掌心的颤抖,像片在风中打旋的落叶。"跟着我,把这股力量...推出去!"她引导着李小红的神识,将两人的金光汇作洪流,直扑向容天手中的残片。
"啊!"容天的惨叫刺破晨雾。
归墟残片在金光中寸寸碎裂,他模糊的面容彻底崩解,露出底下骷髅般的真容。
喽啰们见首领受挫,纷纷后退,却被程七的罗盘纹路缠住双腿;墨无痕的剑趁机挑飞数柄刀,剑锋停在容天咽喉前半寸:"服不服?"
容天的骷髅嘴开合两下,突然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郑灵萱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金瞳里的光渐渐收敛。
她转身看向李小红,小丫鬟正捂着心口喘气,腕间的印记已淡如薄纱。"对不起姑娘,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郑灵萱摸了摸她的头,"是我早该发现的。"她抬头望向祭坛中央的青铜鼎,鼎身上的归墟纹路正随着她的心跳明灭。
深吸一口气,她踩着满地狼藉走上前去,掌心按在鼎身。
刹那间,地动山摇。
归墟遗迹的断壁纷纷震落,祭坛下的暗流翻涌成光海。
郑灵萱的金瞳里映着漫天星斗,她的声音混着风声传向四方:"从今日起,归墟不再是命运的枷锁——"她顿了顿,掌心的金坠子突然迸出刺目金光,"而是自由的象征!"
光海突然凝结成实体。
那是条由星光编织的锁链,从祭坛中心窜向四面八方,将地下的宿命丝线一一绞断。
程七的虚影突然笑了,半透明的眼角竟有泪滴坠落:"苏离...你看,她做到了。"
顾修然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他的剑已入鞘,却仍护在她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梢的碎玉簪:"你真的做到了。"
郑灵萱转头看他,金瞳里的锋芒渐渐软成春水:"我不是命运的囚徒。"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我是自己的主宰。"
山风卷着她的话音掠过遗迹。
远处山巅,一只漆黑如墨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上枯枝。
它歪着头望向祭坛方向,眼中的幽光比归墟残片更冷——那光里,隐约映出另半枚归墟残片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