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甄后、鬼令
洛城有个书生叫刘仲堪,从小脑子不太灵光,却整天抱着书本死磕,天天闭门苦读,跟外界几乎不打交道。有一天,他正低头啃书呢,屋里突然飘起一股说不出的怪香,紧接着传来细碎的玉佩撞击声。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进来个大美人,头上戴的珠钗首饰锃光瓦亮,跟着的随从都穿得跟宫里人似的。刘仲堪慌忙跪下磕头,美人把他扶起来,笑着说:“你之前挺傲气的,怎么现在这么拘谨啦?”刘仲堪更慌了:“不知是哪路天仙驾到,我从来没见过您啊,啥时候冒犯过您呢?”
美人笑出声:“这才分开多久,你就这么迷糊!当年正襟危坐、磨砖读书的,不是你吗?”说完铺开锦绣垫子,摆上美酒,拉他并排坐着喝酒,跟他聊起古今大事,见识那叫一个广博。可刘仲堪傻愣愣的,压根接不上话。美人叹气:“我就去瑶池赴了个宴,你历经几世轮回,咋把聪明劲儿全丢了!”说完让侍女端来热水冲的水晶膏给他喝。刘仲堪喝下后,突然觉得脑子透亮,跟开了窍似的。
夜里天黑下来,随从们都退下了,美人吹灭蜡烛,和他共寝,极尽欢好。天还没亮,侍女们又围了过来。美人起身,妆容竟跟刚来时一模一样,头发整整齐齐,压根不用重新打理。刘仲堪舍不得她走,追着问她名字。美人说:“告诉你也无妨,就怕你更疑惑。我是甄氏,而你是刘公干的转世。当年他因我获罪,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日相见,也算略报他前世的一片痴情。”
刘仲堪问:“魏文帝现在在哪儿?”美人不屑地说:“曹丕不过是逆贼曹操的平庸儿子罢了。我当年不过在富贵场里周旋了几年,早不放在心上了。”接着又说:“当年我因曹操(阿瞒)的缘故,在幽冥中滞留了很久,如今也没他的消息。倒是陈思王(曹植)掌管典籍,还能偶尔见上一面。”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龙车停在院子里,美人把玉脂盒送给刘仲堪,道别后登车,龙车像被云推着似的,转眼就没影了。
洛城书生刘仲堪自从那次奇遇后,写文章的本事突飞猛进,可整个人却像被勾了魂,天天念叨着那位美人,整天恍恍惚惚跟丢了魂似的。过了几个月,人瘦得脱了形,病得都快起不了床了。他娘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儿子为啥变成这样。家里有个老嬷嬷,有天突然跟刘仲堪说:“公子是不是心里有牵挂的人啊?”刘仲堪一听,这话正戳中自己心思,就把遇见甄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老嬷嬷说:“你写封信吧,我能帮你捎过去。”刘仲堪又惊又喜:“原来您有这本事,是我眼拙了!要是真能办成,我一辈子记您的恩!”赶紧写了封简短的信,交给老嬷嬷就走了。
老嬷嬷半夜才回来,说:“幸好没耽误事儿!我刚到门口,看门的以为我是妖怪,差点把我捆起来。我拿出公子的信,他们才进去通报。一会儿就喊我进去,夫人(甄氏)看了也直叹气,说以后不能再和公子见面了。她想写回信,我就说:‘公子都病得皮包骨头了,一封信哪能治好病?’夫人琢磨了半天,放下笔说:‘麻烦先告诉刘郎,我马上送个好女子过去。’临走还叮嘱:‘刚才的话,是为了百年姻缘打算;只要不泄露,就能一辈子美满。’”刘仲堪听了,心里又盼又喜。
第二天,果然有个老妇人带着个年轻姑娘来见刘母,那姑娘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老妇人说自己姓陈,姑娘是她女儿,名叫司香,想许配给刘仲堪做媳妇。刘母一眼就喜欢上司香,商量彩礼时,老妇人分文不要,说等办完婚礼就走。
只有刘仲堪心里清楚这事儿不简单,私下问司香:“你和那位夫人(甄氏)是啥关系?”司香说:“我本来是铜雀台的歌妓。”刘仲堪怀疑她是鬼,司香说:“不是的。我和夫人都是仙籍在册的,只是不小心犯了错,被贬到人间。夫人已经恢复仙位了,我的谪期还没满,她向天庭求情,暂时让我来服侍你,去留都听夫人的,所以能长久陪着你。”
有一天,一个瞎眼老太太牵着条黄狗到刘家讨饭,手里敲着板子唱着俗歌。司香出门瞧热闹,脚还没站稳,黄狗突然挣断绳子扑上来咬她,司香吓得转身就跑,衣襟都被扯断了。刘仲堪赶紧抄起木棍打狗,可那狗跟发疯似的,一口咬断衣料,眨眼间把司香的衣服撕成了碎布条。瞎眼老太太揪住狗脖子上的毛,捆着它离开了。刘仲堪进屋看司香,见她脸色发白,就问:“你是仙人,咋还怕狗?”司香说:“你不知道,这狗是曹操变的,估计是气我没守‘分香戒’。”刘仲堪想买下狗打死,司香拦住他:“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哪能随便杀?”
过了两年,见过司香的人都惊叹她美得不像凡人,可又说不清楚她的来历,渐渐都怀疑她是妖怪。刘母追问儿子,刘仲堪才吞吞吐吐说了些怪事。老太太吓坏了,让儿子跟司香断绝关系,刘仲堪死活不听。母亲偷偷请来术士,在院子里做法驱邪。术士刚在地上画好法坛,司香苦着脸说:“本想跟你过一辈子,如今老母起疑,情分也算到头了。让我走不难,但可不是靠禁咒能赶走的!”说完她抱来柴火点着,扔在台阶下。
转眼浓烟把房子都遮住了,对面看不见人。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烟雾散去后,只见术士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死了。刘仲堪冲进屋,司香已经没了踪影,喊来当初带她来的老妇人,发现老妇人也不见了。这时刘仲堪才告诉母亲:“那老嬷嬷其实是狐仙。”
蒲松龄说:“甄氏最初跟了袁绍,后来归了曹操,最后又对刘桢(刘公干)钟情,仙人按理不该这么辗转情缘。但平心而论:像曹操这种奸雄的儿子(曹丕),哪配拥有贞妇?黄狗(曹操变的)见到当年铜雀台的旧妓,本该醒悟自己临终牵挂妻妾的痴傻,怎么还心怀嫉妒呢?唉!奸雄活着时没空自怜,只能留待后人叹息了!”
鬼令
县里有个姓展的教谕,性格洒脱,带点魏晋名士那种不拘小节的狂劲儿,就是嗜酒如命,平时做事也不讲究。每次喝醉酒回来,非要骑马在庙堂前的台阶边狂奔。台阶旁有不少古柏树,有一天他骑马冲进去,脑袋直接撞树上破了,还自言自语说:“肯定是子路怪我无礼,把我脑袋撞破了!”到了半夜就咽气了。
乡里有个做小生意的某乙,有回夜里住在一座古庙里。夜深人静时,突然看见四五个人带着酒进来喝酒,展教谕居然也在里面。喝了几轮后,有人提议玩拆字行酒令:“田字像个框,十字在中央;十字往上推,变成‘古’字就得喝一杯!”(田字里面加十字,把十字移到上面就是“古”)接着一人说:“回字像个框,口字在中央;口字往上推,变成‘吕’字喝一杯!”(回字里面是口,移上去成“吕”)又一人说:“囹字像个框,令字在中央;令字往上推,变成‘含’字喝一杯!”(囹字里面是令,移上去成“含”)再一人说:“困字像个框,木字在中央;木字往上推,变成‘杏’字喝一杯!”(困字里面是木,移上去成“杏”)
轮到展教谕时,他琢磨半天想不出来。众人笑他:“想不出就认罚酒!”抛来一杯酒。展教谕一口闷了,说:“有了!曰字像个框,一字在中央……”众人笑问:“一字往上推是啥字?”他说:“一字往上一推,不就是‘一口干一大杯’嘛!”(“曰”里加“一”,推上去不成字,展教谕借谐音说一口喝光一大杯)众人哈哈大笑,没多久就出门走了。
某乙不知道展教谕已经死了,心里还纳闷:“这先生是不是罢官回乡了?”等回家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展教谕去世好久了,这才惊觉那天夜里撞见的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