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胡四娘
四川剑南有个小伙叫程孝思,打小就聪明,文章写得那叫一个漂亮。可惜爹妈走得早,家里穷得啥都没有,没房没地也没个营生,只能去胡银台府上找了个文书的活儿。胡老爷让他当场写了篇文章,看完直拍大腿:“这小子不会一辈子穷下去,把咱闺女许配给他吧!”胡银台有仨儿子四个闺女,其他孩子从小就跟豪门大族定了亲,就小女儿四娘,因为是小妾生的,亲娘又早死,都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还单着,干脆就招程孝思入赘当女婿。有人背后说胡老爷老糊涂乱点鸳鸯,老爷子压根儿不理这茬,专门给女婿收拾出独立的院子,吃穿用度管得足足的。
可胡家的少爷们瞧不上程孝思,吃饭都不愿跟他同桌,底下的仆人丫鬟也经常明里暗里嘲笑他。程孝思也不跟他们计较,一门心思埋头读书。结果这些人更来劲了,有时候故意在他旁边敲锣打鼓捣乱,他就抱着书躲到内室,在媳妇的闺房里接着看。
早在四娘没许配的时候,府里来了个神婆,说能看人的贵贱,给胡家其他子女看完都没夸几句,唯独见到四娘时说:“这闺女将来肯定是贵人!”等四娘嫁给程孝思后,几个姊妹就故意拿“贵人”这个词开玩笑,连丫鬟婆子都跟着起哄。四娘身边有个叫桂儿的丫鬟看不下去,当众怼道:“怎么就知道我们家郎君当不了大官呢?”二姊听见了冷笑一声:“他要能当大官,我把眼珠子挖出来给你!”桂儿气坏了:“到时候您可别舍不得这眼珠子!”
胡家二姊的丫鬟春香跟着凑趣:“二娘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帮她挖眼睛!”桂儿更火了,拍着巴掌起誓:“早晚让这俩婆娘都成瞎子!”二姊嫌她说话难听,抬手就给了桂儿一耳光。桂儿哭哭啼啼跑到四娘房里告状,只见四娘正坐在织布机前纺线呢,听完既不生气也不说话,手里的活儿一点没停,就跟周围的热闹事儿压根没关系似的。
胡老爷过生日那天,几个女婿都来贺寿,院子里摆满了礼物。大儿媳故意打趣四娘:“妹妹家准备了啥祝寿礼呀?”二儿媳跟着嘲讽:“她呀,怕就是空着两只手、带着一张嘴来的吧!”四娘却跟没事人似的,脸上一点不臊得慌。众人看她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越发不把她当回事,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只有胡老爷的爱妾李氏——也就是三姊的亲娘,一直对四娘客客气气,还经常偷偷帮衬她。李氏曾对三姊说:“四娘看着朴实,心里可透亮着呢,聪明都藏在肚子里。那些丫鬟婆子咋咋呼呼的,其实都是被她包容着,自己还不知道呢。再说程郎日夜苦读,哪能一辈子屈居人下?你别学别人看不起她,以后自然知道好处。”所以三姊每次回娘家,都会特意对四娘热络几分。
这一年,程孝思在胡老爷的帮衬下,考中了县学生员。第二年,学政主持科试,偏偏胡老爷这时候病故了。程孝思像亲儿子一样披麻戴孝守丧,错过了考试。守丧期满后,四娘拿出攒下的钱交给他,让他去申请“遗才”补考,说:“从前住在娘家,没被赶出去全靠老父撑着;如今老头子走了,情形可不一样了!你要是能出人头地,回来或许还有个落脚的地儿。”临走时,李氏和三姊送了不少财物给他当盘缠。
程孝思参加补考时,一门心思扑在书上,就盼着能考中。可放榜时,竟没他的名字。他满心失落,没脸回老家,幸好手里还有点钱,就带着书去了京城。当时妻子娘家不少亲戚在京城做官,他怕被人笑话,就改了名字,谎称是别的地方的人,想在权贵门下找个差事。东海的李兰台见了他很赏识,收他进了幕府,不仅管他吃住,还帮他纳资成了贡生,让他参加顺天乡试。程孝思一路顺风顺水,最后竟考中了庶吉士。这时他才说实话,讲了自己改名的缘由。李公借给他千两银子,先派仆人去剑南盖房子。正巧胡家大郎因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正在卖家里肥沃地段的老宅子,程孝思便趁机买了下来。宅院建好后,他才租了车马去接妻子四娘。
程孝思考中当官的消息刚传到胡家时,家里上上下下都烦得不行,后来听说报喜的名字对不上,直接把报信的人骂走了。赶巧胡家三儿子新婚,亲戚们都来道贺,姐妹们、姑母们坐了满满一屋子,唯独没人叫四娘来赴宴。正热闹着,突然有个骑马的冲进来,递上一封程孝思给四娘的信。胡家兄弟拆开一看,你看我我看你,都吓傻了——原来程孝思改名后考中了,现在是当官的人了!宴席上的宾客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吵着要见四娘。几个姊妹心里打鼓,生怕四娘记恨以前被冷落,不肯来。没想到没一会儿,四娘大大方方就来了,步态轻快得跟平时一样。
席间众人立刻围上来,有的说恭喜,有的拉她入座,有的嘘寒问暖,满屋子都是热闹声。大家眼睛盯着四娘,耳朵竖着听她说话,嘴里翻来覆去就聊她一个人。可四娘呢,跟平常一样端端正正坐着,该怎么答话就怎么答话,压根不提以前被欺负的事。众人见她不记仇,才慢慢放松下来,争着给她敬酒。
正喝得高兴,门外突然传来哭喊,一群人跑出去看。没一会儿,二姊的丫鬟春香满脸是血地哭着冲进来。大家追问,她抽抽搭搭说不出话,二姊骂了几句,她才哭道:“桂儿非说二娘当年赌咒要挖眼珠子,现在逼我兑现,差点把我眼珠抠下来!”二姊当场脸红到脖子根,脸上的粉混着汗往下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四娘却跟没事人似的,淡淡扫了一眼,全桌人顿时没了声音,纷纷起身告辞。四娘换了身正式的衣服,只去拜见了李夫人和三姊,就出门上车走了。这时大家才知道,之前胡家大郎卖掉的那座大别墅,原来是程孝思买下的。
四娘刚搬到别墅时,家里好多东西都缺。李夫人和胡家兄弟赶紧送丫鬟、送家具,四娘啥都不收,只留了李夫人送的一个婢女。没过多久,程孝思请假回乡扫墓,车马随从乌泱泱一大片。他先到胡家老宅,祭拜完岳父的灵柩,又去拜见李夫人。胡家的兄弟们穿戴得整整齐齐,却连句客套话都没说,直接上车走了,对程孝思的态度那叫一个敷衍。
胡老爷死后,几个儿子整天就知道争家产,老爹的灵柩扔在那儿压根不管。过了几年,停灵柩的屋子漏雨又破败,眼看好好的灵堂都快变成荒山野岭里的破窝棚了。程孝思看在眼里心里难受,也没跟胡家兄弟们商量,直接定了日子给老岳父迁葬,每一样礼节都办得妥妥当当。出殡那天,来吊唁的官车一辆接一辆,乡里人都夸程孝思仗义。
往后十多年,程孝思官运顺风顺水,当的官又大又体面,只要碰上乡亲有难处,他都全力帮忙。后来胡家二郎摊上人命官司被抓了,负责查案的直指使跟程孝思是同宗,执法特别严格。胡家老大想让岳父王观察写信去求情,可对方一直没回信,老大急得团团转。
老大想去求妹妹四娘,又想起以前对妹妹爱搭不理的,实在没脸开口,最后揣着李夫人的亲笔信硬着头皮去了京城。到了程府门口,他压根不敢直接进去,一直等到程孝思上朝出门了,才敢上前通报,心里盼着四娘能念在兄妹情分,不计较以前被冷落的事儿。看门的通报后,出来个老妈妈,把他领到客厅,摆了点酒菜,看着挺随便的。吃完后,四娘出来了,脸色温和地问:“大哥平时忙得很,咋有空大老远来看妹妹?”老大赶紧跪下磕头,哭着把来意说了。四娘扶他起来,笑着说:“大哥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算啥,犯得着哭哭啼啼的?妹妹虽是女人,可没见过这样低声下气求人的!”老大这才掏出李夫人的信。四娘说:“各位嫂嫂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贵人’,让她们找自己的父兄帮忙,事儿不就解决了,何必跑到我这儿来?”老大没话接,只能一个劲哀求。四娘突然沉下脸:“我还以为哥哥大老远来是看妹妹的,敢情是为了打官司求‘贵人’啊!”说完一甩袖子回内屋了。老大又羞又气,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老大回家后,把去京城碰壁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全家上上下下都骂四娘冷血,连李夫人也觉得她太狠心。没成想过了几天,二郎突然被无罪释放回家,一家人高兴坏了,还笑话四娘表面装冷淡,只会招人恨。
正说着,四娘家的仆人上门看望李夫人。仆人被叫进屋里后,直接捧出一堆金银礼物,说:“我家夫人为二舅的事忙前忙后好几天,没空写信,先送点薄礼表表心意,就当是带个话啦。”这下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二郎能平安回来,全是程孝思在背后悄悄帮了大忙。
后来三娘家慢慢败落,程孝思夫妇给的帮扶比常理还多。又因为李夫人没儿子养老,他俩干脆把老太太接回自己家,像伺候亲娘一样奉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