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无暇哀悼

维多利亚士兵正靠在断墙边擦拭步枪,看到远处走来的身影猛地站直,枪托在碎石地上磕出闷响。

“号角,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眼角还沾着未干的尘土。

号角解下披风搭在臂弯,铠甲上的划痕还凝着暗褐色的血渍。

“嗯。罗本他们呢?”

士兵往临时营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喉结动了动。

“他们也早就回来了。在那边...... 整理装备。”

号角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医疗帐篷走。

“好。药找到了吗?我去看看萨利。他的伤......”

“你...... 你不用去了。”

士兵突然上前一步拦住她,手指绞着步枪背带,指节泛白。

号角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怎么了?!你是说萨利他......”

尾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

营地外的风卷着沙尘掠过断壁,发出呜咽似的响。号角望着医疗帐篷门口低垂的白布,突然说不出话来 —— 那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为牺牲的战士而挂。

“......”

她的指尖在铠甲上滑过,触到一道深可见骨的凹痕,那是昨天为掩护萨利留下的。

过了很久,号角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我还是得去看看他。”

士兵侧身让开,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片白布,背影在残阳下拉得很长,铠甲的金属声敲在地上,一下下像砸在人心上。

“维多利亚又失去了一位好战士。”

号角站在帐篷前,没有掀开布帘,只是望着那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白布,声音里裹着沙粒般的粗糙。

“一位可爱的姑娘也失去了一位好父亲。”

她想起出发前,萨利的小女儿塞给她的野菊花,说要等爸爸回家插在花瓶里。那束花现在还别在她的铠甲内侧,花瓣已经枯卷发黑。

到底还要失去多少,才能看到这场悲剧的尾声?

号角的指尖捏着那张写满歪扭字迹的纸,指腹反复摩挲着 “塞塞” 两个字,忽然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恍惚。

“......”

她抬头望向阿斯卡拉郡的方向,那里的天际线正被硝烟染成灰紫色。

“萨利的女儿叫什么名字?艾琳,还是艾尔莎?我记得他们一家住在阿斯卡拉郡,门口有棵老橡树,他说每年春天都会开满白色的花。”

士兵沉默着点头,在帆布上记下 “阿斯卡拉郡” 几个字。

号角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铠甲内侧贴近心口的地方,那里还别着那束枯卷的野菊花。

“布莱克,麻烦你把萨利的遗物收起来,等战争结束,我们去一趟他家。”

布莱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可是...... 他什么都没留下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冲锋的时候,他把背包和水壶都分给了受伤的新兵,身上只有这张纸。”

号角的睫毛颤了颤,眼底泛起一层水汽。

“...... 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她忽然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肯定。

“不,布莱克。他至少...... 留下了一段故事。我们还是得走一趟,他的女儿会想听一听......”

风卷着沙尘掠过断壁,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号角望着医疗帐篷前那块白布,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我会告诉她,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她的父亲都从未向苦痛低头。他把最后一颗手榴弹留给了敌人,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战友。”

布莱克挺直脊背,抬手按在胸前的徽章上。

“...... 好。我会陪你去,号角,我们等战争结束。”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还有,萨利他给你留了一句话。在被抬回来的时候,他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号角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放大,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 他说了什么?”

“他说 ——‘中尉,对不起,但是请你活下去。’”

布莱克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号角的心上。

“他说没能守住左翼防线,让你陷入了包围,是他的错。”

号角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残阳的光落在她的铠甲上,将那道深可见骨的凹痕映得格外清晰。过了很久,她才低低地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 他向我道歉。”

布莱克重重点头,步枪的背带在肩上勒出红痕。

“是的。而且,我理解他。我们都理解他。”

他望着远处被炮火撕裂的夜空,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

“作为一名士兵,我们都想过,有一天可能会在哪里战死。或许是在冲锋的路上,或许是在掩护队友的阵地前,至少...... 那是光荣的。”

风卷着硝烟掠过断壁,布莱克的喉结动了动,忽然压低声音。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萨利他...... 不,我们都体会到了什么才更可怕。”

他指向远处被铁丝网围起来的街区,那里的灯火像困在笼子里的星子。

“看看如今的伦蒂尼姆,它明明是我们的家,却成了一座监狱。墙内墙外,都是绝望。”

“对我们来说,光荣地战死,是不是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布莱克的声音发颤。

“现在连死都变得轻飘飘的,像路边的碎石,没人会记得。”

号角的指尖在剑柄上划出冷光,残阳的余晖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 本不该如此。”

“是啊,但事实就是如此。”

布莱克苦笑一声,抬手抹去脸上的沙尘。

“我们明明都清楚这一点,却还是...... 还是想要你坚持下去,因为是你给了我们希望。”

他忽然看向号角,眼神里带着愧疚。

“号角...... 你本来不用承担我们这么多人的希望。这太重了,重得能把人压垮。”

号角沉默着,铠甲的金属接缝处渗出血珠,那是昨天激战留下的伤口。断壁间的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内侧绣着的家族纹章,已经被硝烟熏得发黑。

“......”

她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

“活下去...... 更难,是吗?”

布莱克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紧握剑柄的手 —— 那只手即使在颤抖,也从未松开过。

号角望着医疗帐篷前的白布,忽然想起出发前萨利的女儿塞塞拽着她的衣角说 “一定要把爸爸带回来”。她的指尖在铠甲内侧按了按,那里藏着那束枯菊和那张写着 “摘星星” 的纸。

“哈...... 看来我欠她一个道歉了。”

号角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落进深潭。

“我没能做到。”

布莱克望着号角转身的背影,刚才那句 “欠她一个道歉” 像颗石子投进心湖,他忍不住追问。

“她是谁?”

号角的脚步顿在断壁阴影里,披风下摆扫过满地弹壳。

“她和你们一样,是最优秀的维多利亚士兵。”

她抬手按了按铠甲内侧,那里的枯菊仿佛还带着塞塞手心的温度。

“她...... 先不说这些。”

风突然变得急促,卷着远处隐约的呐喊声掠过耳畔。号角转身看向集合的队伍,声音陡然绷紧。

“告诉其他人,我们没时间哀悼了。”

布莱克猛地挺直脊背,步枪在掌心攥得发烫,眼里闪过一丝明悟。

“——!”

他快步跟上号角的脚步,靴底碾过碎石发出脆响。

“号角,你找到被关押的其他士兵的下落了?”

昨天突围时失散的战友,至少还有三十多人杳无音信。

号角登上一处断墙,残阳在她铠甲上熔成一片金红。

“几率很大。”

她指向西北方被浓烟笼罩的工业区。

“如果我问出来的消息属实,萨卡兹明天上午就会把人都转移走。”

她低头看向布莱克,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

“我本来...... 我打算问一下你们的意见。毕竟连续作战,大家都很疲惫。”

布莱克突然抬手按在胸前的徽章上,金属冰凉硌得生疼。

“号角,你不需要问,请直接下令吧!”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荡。

“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们也要把战友救出来!”

号角望着他眼里跳动的火光,又看向远处默默整理装备的士兵们 —— 有人在给步枪上油,有人在包扎伤口,没人抱怨,没人退缩。

“好。”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像剑刃劈开夜幕,“等到天黑,我们立刻行动。”

她从断墙上跃下,铠甲碰撞声惊飞了墙缝里的乌鸦。

“布莱克,带三个人去侦察工业区的布防,重点看西侧的货运通道。其他人检查装备,半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布莱克用力点头,转身时撞到了身后的同伴 —— 不知何时,已有十多名士兵围了过来,每个人眼里都燃着同样的火焰。

“动作快!”

他挥手招呼同伴,脚步轻快得像带着风。

号角望着他们消失在废墟深处的背影,抬手抚过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家族纹章虽已熏黑,却依旧锋利。她知道,今夜的伦蒂尼姆又将无眠,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动防守的困兽 —— 他们要撕开黑暗,把同伴带回家。

远处的炮声再次响起,却仿佛成了冲锋的号角。断壁间的风里,那首家乡的民谣还在断断续续地飘着,只是这一次,歌声里多了几分决绝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