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桥不设防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如同莫斯塔尔这座城市沉重的呼吸,将一切希望与生机都冻结在无尽的灰白之中。

露娜站在b-17板房外,看着那批从劫后余生的车队中抢救回来的、显得格外古怪的“剩余物资”,心中充满了荒诞与沉重的交织感。

分配工作在一片压抑和混乱中进行。

每一件物品,无论多么不合时宜,都必须物尽其用,因为任何一点浪费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蜂医!”

露娜喊道,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嘶哑,“这些泥炭砖和机制炭,你负责统筹分配!优先保障医疗点、婴幼儿安置区和夜间哨位!每一块炭都要登记在册,严格控制用量!告诉所有人,这不是用来烤火的,是拿来保命的!”

蜂医凝重地点点头。

他立刻指挥着几个还算强壮的难民志愿者,将那些黑乎乎、沉甸甸的燃料砖块小心翼翼地搬运到几个关键区域。

他仔细地计算着燃烧时间和热量输出,甚至找来几个破旧的铁皮桶,改造成简易的炉子,以最大化热效率。

医疗点里,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员身边,终于有了一丝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暖意,凝固的鲜血和药液似乎也融化得快了些。

“乌鲁鲁!”

露娜的目光转向那一箱箱五颜六色的果酱,“这些果酱,和之前找到的硬奶酪、压缩饼干搭配分发!主要是给孩子们和身体虚弱的老人!这东西糖分高,能快速补充热量!注意看管,防止争抢!”

乌鲁鲁嘟囔着骂了一句娘,但还是粗声粗气地执行命令。

他用他那套工程外骨骼的力量,轻松地搬起沉重的箱子,在分发点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排好队!一人一勺!谁敢插队老子把他塞进炮管里打出去!给孩子老人的!壮实点的都给老子忍着!”

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舔着勺子里那一点难得的甜味,甚至有人因为太久没吃到糖而哭了出来,这个粗犷的汉子眼神也略微柔和了一些。

“夜莺!”

露娜又看向那几箱茶包和手动工具,“茶包交给后勤,烧开水,尽量让每个人,尤其是守夜的人,都能喝上口热的!手动工具、自行车零件和缝纫机……看看难民里有没有工匠或者裁缝,组织起来,成立维修组和缝补组!我们需要修复一些工具,也需要有人能缝补破损的帐篷和衣物!这些瑞士军刀,分发给各区域的负责人和巡逻队,应急使用!”

夜莺领命而去,她细心地将工具分类,并在难民中轻声询问是否有相关技能的人。

很快,几个曾经是机械师或裁缝的人被找了出来,他们看着那些工具,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在这片废墟中,能够重新发挥一点作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就在露娜刚刚将这批看似无用、却又在细节处维系着营地运转的物资分配完毕,正揉着发痛的额角,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那神秘袭击者带来的威胁时,她随身携带的军用加密终端发出了最高优先级的急促蜂鸣声。

“指挥部紧急通播!各单位注意接收!”

露娜心中一凛,立刻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终端屏幕上滚动过一行行加密指令,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清晰地念出了命令内容:

“致莫斯塔尔区域所有gti及附属单位:为解哈夫克东线部队对特雷比涅(距莫斯塔尔直线距离约65公里)及福查(距莫斯塔尔直线距离约70公里)之围困,兹命令:独立第132近卫戈尔洛夫卡摩步旅、独立第110近卫摩步旅,即刻起脱离现有防御阵地,向东南方向快速机动,增援并协助解围作战。”

“原驻防莫斯塔尔之独立第87步兵团(欠一营),即刻向南机动,于斯托拉茨(距莫斯塔尔直线距离约40公里)以北区域建立阻击阵地,坚决阻挡敌北上触角,保障主攻方向侧翼……”

一条条命令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露娜的心上。

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金属板房墙壁。

主力走了!

几乎所有能打的、成建制的机动力量,全部被调往了东南和南部方向!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莫斯塔尔这座几乎被打烂的城市,这座挤满了数万惊慌失措、缺衣少食的难民的巨大难民营,此刻除了少量后勤运输部队、一个主要负责防空的导弹支队(他们对付不了地面渗透),以及几个在之前战斗中被打得残缺不全、急需休整补充的gti营级战术群之外,几乎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该死……”

露娜低声咒骂了一句,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瞬间攫住了她。

之前,她只需要为物资发愁,为难民的安置协调头疼。

而现在,她头一回需要真正为整个莫斯塔尔区域的安全问题感到恐惧和焦虑。

一旦哈夫克的小股侦察部队,或者……

或者那些神秘袭击者意识到这里的防御如此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城市里的大量难民尚未得到妥善安置,他们根本无法承受任何形式的再次冲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最坏的预感,坏消息总是一个接着一个。

还没等她从部队调动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营地外围再次传来了巨大的骚动和喧哗声。

这一次,不是内部冲突,而是又有新的、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绝望的潮水般,从东南方向涌了过来!

“又来了!更多的人!”

“是从特雷比涅那边逃过来的!听说那边打得更凶!”

“放我们进去!求求你们!给我们点吃的!”

哭喊声、哀求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

这些新难民的数量似乎比前几批更多,状态也更差,很多人身上带着伤,互相搀扶着,脸上写满了极致的疲惫和恐惧。

乌鲁鲁和蜂医第一时间找到了露娜,两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露娜!不能再收留了!”

乌鲁鲁几乎是吼着说道,“地方挤不下了!吃的喝的都快没了!连他妈的烧的东西都快没了!再进来人,我们都得一起玩完!让他们继续往西北走!去萨拉热窝!(距莫斯塔尔直线距离约80公里)”

蜂医虽然语气缓和,但态度同样坚决:

“露娜,乌鲁鲁说得对。我们的医疗资源已经彻底枯竭,连最基本的消毒和包扎都难以维持。营地人口密度已经远超安全极限,一旦爆发瘟疫,后果是灾难性的。必须引导他们去更大的安置点。”

露娜看着远处那些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新难民,又看了看营地内早已不堪重负的景象,心如刀绞。

理智告诉她,乌鲁鲁和蜂医是对的。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好吧……通知下去,设立临时补给点,给他们提供……提供最少量的食物和热水,然后……引导他们沿公路向萨拉热窝方向转移……”

然而,这个“区别对待”的决定,瞬间成为了点燃火药桶的那颗火星!

消息刚一传出,早已积聚在营地内的、不同群体的难民情绪瞬间爆炸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来了就能拿吃的然后走人?我们就要困死在这里?”

“你们是不是把好的东西都藏起来了?准备留给后来的人?”

“不公平!把我们当什么了?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那些果酱呢?那些炭呢?拿出来分了!”

愤怒的声浪瞬间淹没了试图解释的特战干员们。

长期积累的恐惧、饥饿、不公感以及对未来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人群开始失控地冲向刚刚建立起来的临时编组站,以及附近存放军需物资的帐篷!

“抢啊!不然我们都会死!”

“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把吃的交出来!”

场面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推搡、抢夺、哭喊、咒骂……

维持秩序的特战干员们被人群冲击得连连后退,鸣枪示警的声音也被淹没在狂躁的声浪中。

露娜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血压飙升,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深知,如果秩序彻底崩溃,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乌鲁鲁!夜莺!带人拦住他们!所有gti人员听令!”

露娜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和严厉,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气,“武力威慑!必要时使用非致命手段!逮捕所有带头闹事、冲击物资点的人!立刻!马上!”

她自己也拔出了手枪,冲上前去。

乌鲁鲁怒吼着,用外骨骼的力量强行推开失控的人群。

夜莺和其他特战干员们组成人墙,用枪托和防爆盾艰难地抵挡着冲击,并迅速锁定了几个叫得最凶、动手抢夺的煽动者,毫不客气地用擒拿术将他们按倒在地,铐了起来。

逮捕行动暂时压制住了最疯狂的势头,但人群的愤怒和骚动并未平息,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露娜,充满了怨恨和不信任。

就在这时,后勤部门的一名少校军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惨白地对露娜说:

“露娜!不行!绝对不能动用储备粮!那是最后的底线!而且那些花生酱是……”

露娜猛地一挥手,打断了他,她的眼神冰冷而决绝,仿佛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的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所有人大声喊道,声音压过了风雪和骚动:

“安静!都看着我!”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我知道你们饿!我知道你们冷!我知道你们害怕!”

露娜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抢劫和混乱救不了任何人!只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得更快!”

她猛地转身,指向后勤物资仓库的方向,对着一脸错愕和强烈反对的后勤军官吼道:

“不要再说!这是命令!把那些花生酱!所有的!全部给我搬出来!现在!立刻!”

在后勤军官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和无数难民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几十箱沉重、密封良好的花生酱被特战干员们一箱箱地搬了出来,堆放在了空地上。

露娜走上前,用匕首划开一个纸箱,拿出几罐花生酱,高高举起:

“看到了吗?食物!高能量!高蛋白!现在就开始分发!每人一份!优先妇女和儿童!但前提是——必须恢复秩序!排好队!遵守分配规则!谁敢再抢,不仅得不到食物,还将被立刻驱逐出营地!我说到做到!”

她的话如同最后的通牒,也像是一剂猛药。

花生酱实实在在的出现,加上gti特战干员们们冰冷的枪口和刚刚的逮捕行动,终于让失控的场面逐渐缓和下来。

人们在极度饥饿和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开始犹豫地、缓慢地重新排起了扭曲的长队,眼中虽然依旧充满怀疑和渴望,但至少,那毁灭性的混乱,被暂时强行压制了下去。

露娜站在风雪中,看着那长长的、绝望的队伍,看着手下干员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分发那些油腻的、却可能暂时维系住秩序的花生酱,心中没有一丝轻松,只有更加沉重的负担和深不见底的忧虑。

部队调走,强敌环伺,难民内部矛盾重重,物资濒临耗尽,现在又多了来历不明、手段凶残的神秘袭击者……

莫斯塔尔的这个冬天,似乎注定要用鲜血和苦难来书写。

而她,已然站在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