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朱由检
就在决定着南国命运的同一时刻,命运的时钟也在同样在北国转动着。
清军的围攻,给本就飘摇北国蒙上一片阴沉的气氛。
明帝国,京师。
德胜门的城墙在连绵的炮火之下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裂缝如蛛网扩散,砖石如瀑布般倾泻,激起了漫天的烟尘。
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又有大段的城墙坍塌而下。
烟尘还未散去,城外早已经等待良久的清军甲兵便已如潮水般,涌过了城墙坍塌而形成的废墟,向着城内席卷而去。
城内,守城的京营兵马仓促列阵想要堵住那暴露的缺口,然而清军甲兵已如铁壁般压来。
一杆杆虎枪锋锐,一把把顺刀冷寒。
前来明军的军阵在瞬间便已是陷入了崩溃,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同样的情况,正在京师的四面八方正逐渐出现。
仗打到这个份上,所有的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能守这么久的时间,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外无援军驰援,内无精兵可恃。
漕运断绝多时,京师粮草早已告罄。
突如其来的瘟疫更是重创了守城将士。
疫病刚有缓和,清军铁骑便已兵临城下。
漕运断绝已久,京师粮草很早便已经短缺。
突如其来的瘟疫,更是摧垮了守卫着京师的大部分军兵。
瘟疫刚刚退去不久,清军便立刻兵临城下。
原本守卫着京师的四镇兵马差不多有四万兵马。
四镇的兵马屯驻城外,事先做好了防护的措施,但仍然还是受到了影响。
但等到清军进攻之时,还是只剩下了三万余人还有战斗力。
而城内的情况更为糟糕,京营的兵马因为军纪不严,多染疾病,死伤者甚众。
朝廷的那些高官大员们,整日议论,整日争吵,却是说不出半点的方略。
最终竟然站出来的人,是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
因为周延儒领兵西进的原因,所以此时的方正化,并没有如同历史上被崇祯委派到保定镇守,而是留在了京师之中。
方正化带着宫中的净军,同时征发东厂与锦衣卫的厂卫,完成了对于京师的戒严,遏制住了疫病的扩散。
但是一切到底还是晚了……
清军来了……
就在扬州之战尘埃落定的同时,京师的外城也在同一时刻告破。
如狼似虎的清军甲兵涌入了北京城的街巷之中。
德胜门上。
方正化拄着大枪站立在城楼的侧门处,平静的目视着正从不远处塌陷城墙的豁口处汹涌而入的清军甲兵。
朔风如刀,汗水混杂着鲜血缓缓的从方正化的脸颊处慢慢滑落而下。
城上城下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奔走呼号的军兵将校。
有人仍在拼死抵抗,但是更多的人却已是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城墙之上,尸骸枕藉,旌旗倾颓。
燃烧的箭楼浓烟滚滚,遮蔽了半边天空。
“督主!”
一声嘶哑的呼喊传来,一名锦衣卫的千户踉跄奔上城楼,他的半边身子染血,手中的雁翎刀只剩下了半截。
那锦衣卫千户见到了站立着方正化,身躯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声音颤抖,满是绝望。
“建奴大队兵马……已入城中……卑职……无能……”
那锦衣卫千户低着头,将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说到最后,这个七尺汉子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德胜门上,一众守城的将校军兵目光皆是集中在了方正化的身上。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方正化的决断。
“督主,外城已经守不了了。“
一名东厂的档头走到了近前,他的铁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发丝被血黏在脸上。
“西直门、安定门的钟声都已经响了……“
“督主,我门退到内城去吧!“
一名净军的士兵颤抖着出言,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显得极为尖利。
“内城城墙高厚,咱们护着督主杀出去,还能再守一阵。“
那净军士兵的话一出口,便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
“辽镇的兵马不是说快赶过来吗,等到关宁兵到了……”
更多人加入了劝说,声音此起彼伏。
“是啊督主,我们……”
不过在片刻之后,吵闹的人群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因为方正化并没有回答他们任何一人,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方正化只是孤零零的站在他们的身前,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城下。
终于在门楼周围所有人都沉寂下来的时候,方正化终于是转过了身来。
“大势如此,已非人力能逆转。”
方正化目视着场中的众人,平静的说道。
“我方寸已乱,诸公好为之。”
结局其实早已注定,方正化比任何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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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命之时,我已经知晓万无能为,不过一死报主恩尔。”在周延儒领援兵赶到京师的西郊,却被一战击溃之后……
在辽镇的援兵迟迟未有赶赴京师之际……
辽镇要是能来,早就应该来了……
一切。
都结束了。
……
紫禁城内,早已乱作一团。
内宫的宫女和宦官们早已乱了方寸,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各个宫门。
一名年约二八的小宫女被人流裹挟着,在长廊上跌跌撞撞的奔跑着。
她的发髻散乱,珠钗歪斜,满脸都写的是惊恐,被人群裹挟着无助的向前。
人潮涌动,在慌乱之间,那小宫女没有注意,在行走的过程之中,竟被自己的裙裾绊倒在地。
“啊——“
痛苦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之中传来,但是身后的人群却没有人在此刻避开。
一只皂靴狠狠踩在她的手背上,指骨发出了一声脆响。
她痛得尖叫,可声音立刻淹没在更嘈杂的哭喊声里。
紧接着,第二脚、第三脚接踵而至……
有人踩过她的裙摆,有人踏过她的发丝,甚至有人直接从她背上踩踏了过去。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刚撑起半个身子,就被一股更大的冲力撞回地面。
血从她的嘴角渗出,视线开始模糊……
所有的人,都在逃命。
乾清宫的殿门大敞着,龙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却没有人去管顾。
暖阁之中,鎏金的香炉倾倒在地,香灰泼洒一团,混着不知是谁踩过的脚印。
殿门的两侧,几名年迈的太监手持着刀剑,他们的浑身颤抖,面容恐惧,但是却依旧固执地守着岗位。
他们颤巍巍地守在殿门的两侧,就像过去十余年里的每一个黄昏一样。
暖阁之中,崇祯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着,他手中的宝剑,此时沾满了鲜血。
就在刚刚。
他与周皇后等嫔妃举行最后的酒宴,做了诀别。
还亲手杀了自己的两名女儿。
若是让其陷于清兵之手,只怕……
“陛下。”
王承恩跪在地上,颤声道。
“皇后娘娘...已自缢殉国……”
崇祯的面容剧烈抽动,眼中翻涌着难以言表的痛楚。
他缓缓闭目,握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剑身随之发出细弱的铮鸣。
国朝近三百年的天下,到底还是断送他的手中。
事到如今,他已无面目,去九泉之下,去见一众先帝,去见太祖皇帝。
宋祚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国九十七载。
太祖皇帝起于微末,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终复汉官之威仪。
然而此番。
山河破碎,再度倾覆。
衣冠沦落,社稷不保。
“当啷——”
宝剑从崇祯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暖阁的地面之上,发出一声清越的悲鸣。
“陛下……”
王承恩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哽咽道。
“走吧……”
崇祯惨然一笑,轻振袖袍。
“大明已经有一位被俘虏了的皇帝了,不能再多上了一位了。”
崇祯的眼神之中没有恐惧。
他的眼眸之中满是疲惫。
天下将亡,社稷将失。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是一位明君。
他做不到,扶大厦于将倾。
也做不到,挽狂澜于既倒。
但是,现在有一件事,他能做到。
无言对百姓,有愧见先祖
大明,绝对不能如同大宋一般,再现靖康之耻。
他也绝不会如徽钦一般苟延残喘,为金人牵羊羞辱。
大明的皇帝,有大明皇帝的死法!
崇祯握紧了双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而后。
义无反顾的迈步向着暖阁之外走去。
狂风呼啸,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穿梭在殿宇长廊之间,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
崇祯走在雪地之间,深蓝色的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露出内里早已磨损的衬里。
“陛下!”
王承恩站起了身来,擦干了眼泪,踉跄着追出暖阁。
只见天子的身影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宫道两侧的宫灯早已熄灭,唯有远处冲天的火光透过雪帘,在崇祯身上投下血一般的暗红。
火光熊熊,消融了冰雪。
紫禁城的飞檐在火光中投下狰狞的影子。
那些曾经辉煌的琉璃瓦,那些曾经高大巍峨、壮丽绝伦的殿宇……
此刻正如这个王朝最后的眼泪,在烈焰中彻底化作乌有。
崇祯与王承恩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燃烧的宫阙,穿过了混乱不堪的人群,穿过了富丽堂皇的殿宇长廊。
煤山山下,豢养着成群的鹤、鹿。
在这样混乱不堪的情况之下,豢养的麋鹿在雪地里乱撞。
它们的蹄子踢翻了结冰的食槽,拼命的撞击着挡路的栏杆,呦呦鸣叫声撕破了凌晨的寂静。
那些养尊处优的白鹤终于想起它们还能够飞翔,扑棱着翅膀想要飞倒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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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一片杂乱,到处都是混乱不堪的景象。在王承恩的搀扶之下,崇祯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坚定的向着煤山的上方走去。
雪粒簌簌的打在脸上,就像是细碎的冰针。
正月的北风,冷的刺骨,犹如刮骨的钢刀。
风雪带来了凶厉的满语声。
清军已经攻入了皇宫之中。
就在外城陷落的消息传来之时,整座京城便如溃堤般土崩瓦解。
崇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他在御前殿,敲响了朝会的钟声,想要召集百官,但是钟声响起了许久,却没有一人入殿。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崇祯只知道自己最后几乎是被王承恩托上的山顶。
眼前的山坡之上,正立着一座朱红的凉亭。
那座凉亭的名字崇祯记得,叫做红阁。
那是他为了检阅宫内兵马而特地让人修建的。
从红阁向下眺望,不仅可以看到大半个紫禁城,还可以看到内外城的景象。
很多时候,崇祯都喜欢待在红阁,看着正在宫中操练的净军禁卫,看着行走在皇宫之中的宫人女官,看着内城外城的熙熙攘攘。
如今成了俯瞰末路的观景台。
“陛下,我们歇会吧”
王承恩搀扶着崇祯到红阁之中坐下。
崇祯顺从的坐了下来,他实在是太累了。
从这个角度望去,曾经禁卫操练的校场空空荡荡,曾经辉煌壮丽的皇宫在火光之中哀鸣,熙熙攘攘的街巷已经化作了人间的炼狱。
崇祯惨然一笑。
“朕待士亦不薄,今日国难当头,群臣何无一人相从,如先朝靖难时,尚有程济那样的忠臣……”
说着说着,崇祯又止住了言语。
在沉默了些许的时间之后,崇祯叹息了一声,又喃喃自语道。
“眼下兵荒马乱,许是他们不知消息,故未能及时赶来罢。”
红阁的旁边,立着一颗歪脖子槐树。
那颗老槐树,就这样黑黢黢的戳在雪幕里。
崇祯望着东方天际,那里仍是一片混沌的铅灰色。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初升的朝阳,将阳光扭曲成了诡异的赤金色。
老槐树的枯枝簌簌作响,抖落了一地雪渣。
当第一缕天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时,白绫已在老槐枝上系成死结。
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刻,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承恩,心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这一生,犯了很多的错误,也看错了很多的人。
在曹化淳走后,他感觉自己的身边,连一个体几的人竟都是没有了。
他只感觉自己越发的像是一个孤家寡人,越发的感觉没有人可以信任。
但是眼下,他才知道,原来还是有很多的人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承恩,你逃命去吧。”
崇祯心怀愧意,叹息道。
他想要王承恩活下去。
真心实意……
“陛下……”
王承恩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听出了崇祯话语之中,对于他的愧疚。
“奴婢陪着陛下从信王府走到乾清宫,奴婢从小便一直跟随着陛下。”
“就让奴婢,再陪伴着陛下,走这最后一程吧……”
风雪之中,崇祯的脸庞苍白如纸,唯有眼中跳动着远处城郭燃烧的火光,有着一丝的光亮。
灰白的长发在雪中狂舞,恍若一缕将熄的孤烟……
崇祯最后回望一眼南面。
一切。
好像还并没有真正的结束。
不过,他却是已经看不到最后的结果。
风雪越发的急切,遮蔽了山中的一切,也淹没了一切的人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雪终于停了。
一只山雀落在枝头,歪头打量着树下两具覆雪的身影。
老槐树的横枝上,两道白绫垂在晨光里,轻轻摇曳。
轻柔的北风吹拂而来,露出一道染血的帛书:
“朕在位十有六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致虏陷国。”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
“以发覆面而死,任贼分裂朕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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