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午未闻钟星星的泡沫

第四十章 贼喊捉贼

“周氏,你个毒妇!”郑本目眦欲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指着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室,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早知道是自家婆娘干的好事,他肯定大被一捂,将婶娘安葬了事,也不至于引来了袁保长,搞得骑虎难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滋味,他算是体会到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就有些尴尬。

郑本望了望在一旁全然看戏般悠闲的三人,好悬没再喷出口血来。

他好想将时间倒退几个时辰,拦住头脑发热的自己。

这臭婆娘,自作主张行事之前,就不能跟自己先通过气吗?

郑本的妻室周氏是个纸老虎,胆大贪婪,却没什么脑子。

袁保长也不吃素的,连恐吓带毒打,她很快竹筒倒豆般,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吐露出来,连带着郑本的算计也没逃过,哪怕他现在想捂周氏的嘴,也来不及了。

郑谢氏是郑本嫡亲的婶娘,她的夫君三年前病逝后,只余下她与小孙儿相依为命。

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原本膝下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十来岁上,下河玩乐,淹死了。

小儿子精心养到成年,娶妻生子,在当年亡国之际,夫妻二人一同陷在了徐州府城里,等事态平息,连尸首都没找回来,只余下不足一岁的孙儿郑继业。

可怜郑谢氏将小孙儿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先丧了夫,等到今年孩子九岁了,她也病倒了。

郑谢氏知道,如果自己一病没了,孙儿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宗族是吃人的地方,他们一对老夫妻守着孙儿过活,就很得了其他叔伯兄弟的觊觎,如果老伴没了,这些人早就虎视眈眈,盯上了自家的财物。

她不是舍命不舍财的性子,如果单靠银两能让这些族人善待孙儿,在自己走后,将他视为郑家堡的一分子,让他长大后娶妻生子,延续香火,那她愿意散了家财。

可这帮人,看上的是他们家的全部财产,些许银两想打发他们,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们绝不想在钱财到手后,再多养一个拖油瓶!

这一点,从她倒在病榻之上,他们立时便以养老的名义,将他们一老一小圈禁起来,便可见一斑。

整整三天,别说延医问药了,便是一口热饭都没有,侄儿住进了他们家的青砖瓦房,吃香喝辣,却对他们不闻不问,外人还得夸一句,这侄儿孝顺!

郑谢氏抱着孙儿继业仔细地、小心地叮嘱,将所有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他知道。她必须得为孙儿留下一条生路。

其实郑本想要什么,谢氏心里都清楚,只要自己死了,他打着养育孩子的名头,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占了原本不属于他的家产,到时候万一继业再意外夭折,天大的好处,全归他所有了。

郑继业嘴上不说,心里将阿婆的话都听进去了。

阿婆吃了点心中毒身亡,他很害怕,害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只得先在村里嚷嚷起来,说他拿回来的点心有毒,是那驾马车之人故意给他有毒的东西吃。

没能毒死郑继业,周氏觉得有些可惜,但转念一想,老的没了,一个小崽子还不是任她搓圆捏扁,便假惺惺叫来村里人,一脸悲伤地操办丧事。

郑本一开始是不信一个陌生人会随意毒杀别人的,吃饱了撑的么?但郑继业说得有鼻子有眼,其他村里人还在一旁说酸话,中心思想就是,郑本一家准备吃绝户,才几天,就把原来身子挺硬朗的郑谢氏照顾死了,说不定啊,哪有陌生人毒杀,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干的!

周氏躲在人群里拼命冲郑本使眼色,奈何夫妻间该有的默契他们一直没培养出来。

既然村里人不信,以为是他下手弄死了郑谢氏,那他就把凶手抓来,让大家都看看,也给自己洗清冤屈。

兜兜转转,居然把周氏装进去了,这死女人还哭哭啼啼说,都是他指使的。他啥时候指使她杀人了?不早就商量好了,要慢慢来,不着痕迹地让郑谢氏的病拖成不治吗?

她怎么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得了呢?

而且他一个成年的大男人,居然被个九岁的娃娃给耍了。

郑本一脸阴沉地盯着郑继业,第一次没把他当个无知的孩子看,对方也抬起头,四目相对时,郑继业嘴角扯出个笑。

他可以肯定,正是这个孩子,将人心拿捏得如此到位,利用了他爱出风头,喜欢证明自己的性格特点,一步步将他逼上绝路的!

卑幼犯尊长,是要罪加一等的,他与周氏,一个也逃不掉。

好小子!

一桩闹剧般的毒杀案,最终以一对蛇蝎夫妇被袁保长绑走结束,郑继业站在自家门口,太阳照在身上,拖下道长长的影子。

看看天色,已近黄昏,他们今天看来是进不得徐州府城,只能就近寻地方栖身,明日再赶路了。

“两位大人,如若不嫌弃,便在舍下将就一晚吧。”郑继业指了指空着的两处厢房:“院内哪怕办着丧礼,也比旁人家宽敞些。”

他已经接手操办阿婆葬礼事宜,村里其他人都不敢来帮忙,小小年纪心思深沉,保住了家业,还顺手将恶毒婶娘送进大牢,这一手玩得漂亮,却也让村里其他亲戚敬而远之。

他们都长了记性,知这个九岁的娃娃不好欺负。

郑继业打算明日去附近的镇甸请专门主持白事的知宾来。

李闻溪对生老病死倒没什么忌讳,便顺势答应下来。

简单用了些晚饭,不是郑继业有意怠慢,家中的粮食几乎都被郑本搬空了,有好心的亲戚送来碎米,薛丛理煮了粥,挑了咸菜,李闻溪从车上又拿了盒点心,几人凑合用了些。

郑继业看着点心,眼泪落在了粥碗里,无声地哭泣着。

谢氏是替他死的,往后余生,他可能都迈不过这道坎。

哒哒哒的叩门声响起时,郑继业愣了许久,才起身开门。天已经黑透了,谁会在这时候来他们家呢?

“侄孙儿,不知两位大人可睡下了?老身有一事,想要报官,侄孙儿帮我通报一声,可好?”门外站着的不知是谁,听起来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