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本地社团
何家内宅的议事堂里,何崇光听着耳边不息的争吵声,幽幽叹了口气。
这位何家太爷今年七十多岁了,因为化幽有成,所以往日并不显衰。
却唯独最近这十几日,他好像一下就苍老起来。
两手拄着拐杖,他把干瘪的脸颊贴在手背上,一双浊眼似睁非睁地看着屋子里曹邓二家的话事。
邓家来的是二代的青壮邓程万,曹家则是三代的年轻人曹恒。
他们正在为前几日邓家货车的损失争得面红耳赤。
“你们邓家自己倒霉,凭什么要我们曹家赔偿”
“放屁!海景瞭望本来就是你们曹家的活儿,是你们疏忽,才害了我六叔!”
“那巡海神从海底游过来,我也得看得见!”
“小逼崽子你不要嘴硬我告诉你,你真以为你们家那几个腌臜货当天买酒我不知道”
吵闹声混杂一片,汇进耳朵里,全成了嗡嗡的细响。
老太爷费劲地提起自己的拐杖,在地板上敲了一下。
“咚”一声闷响,总算是还有些长辈的威望。
邓程万和曹恒都停下了骂嘴,转头看向何崇光。
老太爷叹了口气,刚要说话,旁边一个下人趋步上来,贴耳与何崇光低语了几句。
“老太爷,门口有两个江湖人前来拜会,自称是有开府境的修为。”
何崇光年纪大了,想事情会慢。
他先是点头,然后摆手示意家仆按惯例迎入府中招待。
何家在整个勃郡都是有名的好交江湖豪杰,有利有弊,多年下来确实攒出了一点名声,也结交了不少散修,但相应的,时常会有不入流的小人架着何家的名望来骗吃骗喝。
所以何崇光对“开府境”这个说法,没什么反应,别说开府了,这帮散修自报家门说自己天识境的都有。
真要是开府,不谈在三大世家,就是在大宗门里,也足够当个长老了,这等境界哪里是散修能够企及的。
不过何家薄有家资,也不差一两顿酒食,你脸皮够厚,尽管来就是,我左右挣个名声,也无妨。
老太爷正要说话的当口,本不该让这么个小事打搅,但他也明白,底下人做事有难处,外头既然自报是开府,那要是擅作主张回头出了事也担不起责,劳烦问老太爷一句是对的。
转过头,正准备续上刚才的思路,何崇光眼睛看看邓程万和曹恒,两人兀自怒气不消,一副不服的样子,他忽然心念一动,转而又招呼了刚才那个仆人过来。
他小声吩咐道:“去把客人请来议事堂吧。”
有外人在,顾忌家族脸面,应该能让他们收敛些。
“咳!”何老太爷终于开口,“两位,咱们今天在这儿碰头,可不是来商量货船损失的。”
话是没错。
邓程万抿着嘴,鼻孔里粗重地呼气,却没有接。
曹恒年轻些,斜眼看何崇光只是冷哼。
尊重何崇光,只是因为他是长辈,并不是真的说他何家就能压曹邓一头。
老太爷眼角低垂,继续说道:“巡海神上次游过东州海,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其中厉害,你们或许不晓得……”
曹恒身子一仰,扬起面庞冷笑道:“哟,这是给我这小辈上课来了,快说快说,可得好好讲讲你是如何晓得那巡海神有多厉害的。”这般不敬,当场就让何崇光身后几人面色不善起来。
但何崇光没有发作,只是一副无事的样子,继续说道:“她只在心情好时,会特意收起神通,排浪巡游,稍有不悦,所过之处便风暴狂涌,邓家老六是个老练船首大家都知道,便是他这等修为,也没能活着回来,其中危险你们也该清楚。”
提到这里,邓程万心中愤懑,又忍不住瞪向了曹恒。
曹恒也分毫不退地和他对视着。
“四十年前,她只是巡游过了东州海,海面翻滚数日便就停息了,但现在,想必两位也清楚,巡海神不知何故,已经停在了东州海中……”
何崇光提起自己的拐杖,又重重敲了一下:“两位,这真是生死存亡之事,我们三姓仰赖东州海起家富贵,如今航运停歇渔船难行,此正是我等报鳌城百姓之日,可不能虚耗内斗。”
风暴,是个听起来就让人感到畏惧的词。
但作为出生就在海边讨生活的鳌城人,三姓大家更清楚,相比于船只遇害、无法出航这些小问题,经久不息的狂乱风暴是真的会影响东州海的根基的。
珊瑚、贝壳、海藻……海鱼的产卵地会被摧毁,藻虾会大规模死亡,如果巡海神在东州海停留超过三个月,那么即便最终她仁慈地离开了,这片海域想要恢复到过往的状态,至少也要数十年的时间。
短暂的沉默中,廊外传来了脚步声。
下人带着三位登门拜访的客人到了。
裴夏顶着陆梨进屋的时候,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他自己也是一愣。
本来以为会安排个静室休息,等着那个何家执事来招待。
怎么这一进屋,好像气氛不太对啊。
何崇光适时地抬起头,扫了曹恒与邓程万一眼,抬手示意裴夏:“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今日登门的开府境高人。”
再望向裴夏,目光温和中带着几分请求似的恳切:“这两位分别是曹邓两家的翘楚,我等正在商议巡海神一事,赶巧,老朽便自作主张请先生同来坐坐,也听听您是否有所高见。”
裴夏连忙摆手:“我不是我不是。”
然后转过身,让出了身后的韩幼稚:“这位才是。”
韩幼稚作为散修,确实经验不多。
反而是这种头头脑脑聚众开会的景象,她熟悉的很,大大方方就抱了个拳:“韩幼稚,幸会。”
一声幸会,本是体面的招呼。
却没想,跟着就是曹恒鼻子里挤出的冷声:“呵,开府境骗吃骗喝脸都不要了,我说老太爷啊,你要真是糊涂了,不如干脆就把何家的主事权交出来。”
提到“主事权”,何崇光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他转头盯着曹恒:“鳌城近三年的主事权,是当初我孙儿何琛比武赢来的,当时三家约定,曹家娃娃你也在场,如今我们商量的是巡海神的事,你提此作甚”
何崇光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卯着劲想要刁难曹恒的邓程万立马接嘴:“嗷哟,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此前被何公子在擂台上打的像头死猪,想把份儿要回来呗!”
“砰!”
曹恒一巴掌打在桌子上,瞪着眼睛就看邓程万:“老登,给你脸了!”
他转头盯向何崇光:“老头子,我还就跟你明说了,要退巡海神,除了我们曹家,你们谁也没这个能耐,别说主事权,你就是交出来,小爷也只是能跟你谈谈,价钱怎么样,咱们还得另说呢!”
何老太爷微眯了眼睛,苍老的面皮微微抽动,但年岁带来的稳重,让他只是握紧了拐杖并没有张口。
曹恒见何崇光不吭声,又是不屑发笑,这帮老东西平时一个个装模作样,拿住七寸了,还不是怂瓜一个。
他扫向裴夏和韩幼稚:“你们何家确实是喜欢结交‘豪杰’啊,哈,我听说何琛那条废狗,就是外出游历的时候死的,恐怕就是结交了这等不三不四的货色。”
裴夏本来是不想介入本地社团之间的矛盾的。
但对方提到了何琛。
裴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面带几分含蓄地开口道:“所以,你是被废狗打成死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