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我还记得第一次互换之时,睁开眼,只觉得天都塌了。耳畔是陌生的陛下呼唤,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宫殿,那一瞬间,我甚至荒谬地以为,自己是被那些逼真的梦境折磨疯了,竟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想起当初的惊惶无措,如今只觉恍如隔世。

裴玠亦低笑出声,侧首凝视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我那时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全然陌生又猥琐的脸,心中惊骇,第一反应便是太后又出了什么阴损至极的昏招来折辱试探。后来才真正明白,那时的你,独自一人,面对的是何等险恶的处境。”

“是啊,如今,竟也快一年了。”

崔令窈回望着他,轻轻喟叹。

时光荏苒,他们从最初的猜忌防备、步步惊心,到如今的携手并肩、心意相通。

这份奇诡的命运纠缠,早已悄然化为两人之间最坚不可摧的羁绊。

午时的光影在铜壶滴漏上悄然移动,刻度指向了那个熟悉的时刻。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默契已然达成。

他们十指交扣,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熟悉的灵魂剥离与归位的眩晕感降临。

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人的声音从宫殿中走出,一前一后坐上华贵的步辇,朝着信王裴琰的宫室疾行而去。

而另一边,气氛却如冰窖。

裴琰的情况,已然凶险万分。

他躺在锦榻之下,面如金纸,唇色灰败,整个人陷在高热的炙烤中,气息灼热而紊乱。

太医们跪了一地,个个面无人色,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金砖,冷汗却如雨般淌下,浸湿了官袍的后背。

疯了!简直是疯了!

院判心中哀嚎,只觉自己项上人头连同九族亲眷的性命,都在这绝望的空气里悬于一线!

他们耗尽心血,几乎是拿命在填,好不容易才将信王殿下那处惨烈的伤势从鬼门关拉回一半,堪堪保住一丝微弱的生机!结果呢?

这才安稳了多久?!

那种伤,就算是寻常壮汉,精心调养三五月也未必能恢复元气,更何况金尊玉贵的王爷?

如今才堪堪半个月!

信王就如此忍不住?

还是崔侧妃就如此忍不住?!

毁了!全毁了!

太后震怒之下,竟还勒令他们必须“接好”!

接什么?如何接?

那处已是彻底断裂,筋络尽毁,回天乏术!

更要命的是,王爷此番不知因何故,竟在重伤未愈之际强行,强行动了欲念!引得体内虚火亢盛,阳气如脱缰野马般上涌,加之体力耗竭过甚,如今这高热如山火燎原,势不可挡!

他们施尽了平生所学,金针渡穴,灌下最猛烈的退热之药,甚至用了虎狼之方以毒攻毒……

然而,那高热非但不见半分消退,反而一路狂飙,愈演愈烈,如同烈火烹油!

王爷的脉象已如游丝,时断时续,分明是灯枯油尽之兆!

这哪里还是什么“能不能做男人”的问题,这是性命顷刻间就要保不住了!

若非残存着一丝理智,深知榻上之人身份贵重,榻前那位更是动辄生杀予夺的当朝太后,太医们几乎要不顾体统地跳起来指着鼻子痛骂。

“臣等无能!请太后娘娘重重责罚!”

为首的院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重重叩首下去。

身后众太医更是伏地如鹌鹑,瑟瑟发抖。

不是不想救,是阎王执笔,生死簿已定,凡俗医者,焉能逆天?

“废物!一群废物!”

太后霍然起身,虚脱苍白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她此刻身子也是极度不适,若不是云裳刚刚眼疾手快给她服下了日常所用的保心丹,此刻她能不能安稳站在这儿都不一定了。

可太后清楚地明白,自己此刻绝不能晕。

一旦晕过去,一切就彻底不可控了。

“哀家养你们何用?!连这点伤都治不好!信王若有个三长两短,哀家要你们……”

“母后息怒。”

清冷平静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瞬间打破了这濒临爆炸的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只见“裴玠”身着明黄常服,步履沉稳地踏入殿内,神色端凝,不见喜怒。

“崔令窈”紧随其后,宫装逶迤,面容沉静如水,只那双看向太后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冷冽。

太后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噎住,她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并肩而入的两人。

这一切,绝对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皇帝?你来得正好,哀家倒是想问问,你弟弟明明好好的,为何会在你的人将温元县主带走后却突然变成这样?还有温元县主,你们崔家女子当真是好教养!如此不知羞……”

“母后慎言!”

崔令窈顶着裴玠的皮囊,轻车熟路地唤着母后。

“信王弟受伤,与温元县主有何关系?若不是母后特意着人将人带到了这里,按宫中规矩,温元县主今日入宫觐见,根本不会靠近信王宫室半步。既如此,信王弟如今出现任何状况,责任皆不在温元县主,更与朕无关。母后总不能因为信王弟受伤,便随意迁怒旁人吧。至于说若是崔侧妃之过……”

崔令窈的目光淡淡扫过榻上气息奄奄的裴琰,随即落回太后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漠然。

“母后大概尚不知晓,前些时日,恒王已查明,当年已故成阳伯夫人左氏难产血崩而亡一事,并非意外,实乃崔珺与其夫人张氏暗中下药所为。其目的,便是为了谋夺左氏之子应当承袭的成阳伯爵位。如此丧尽天良、灭绝人伦之举,如何配继续以崔氏之姓存活于世?朕已下旨,将崔珺一脉逐出崔氏宗族,并赐其改姓为——虺。”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